首页 -> 2007年第5期
铸就偶像:桑塔格传(节选)
作者:[美]卡尔·罗利森、莉萨·帕多克
正如评论家罗伯特·亚当斯所说(《纽约书评》,1963年10月17日),希波赖特是“他自己的一个鉴赏家”。他是桑塔格笔下许多这类人物的第一个,其登峰造极者为《火山恋人》中的爵士。希波赖特喜欢获取,为了他的梦,他敛物聚众,因为正如桑塔格认同的一名访谈者所言,意识是“获取的一种形式”,是为某人自己的梦吞食世界。希波赖特像桑塔格一样,只是以极为模糊的方式谈及自己的家庭。他甚至都未透露他姓什么。他沉默寡言,因为他不希望他的家庭或历史妨碍他做梦,使他放弃他认为自己是自治的幻想。但是,同样像桑塔格,他也抵制不了寻找父亲式的人物的念头。
桑塔格会反对在作家与人物之间搞对号入座。她对一位访谈者断言:“我根本不像希波赖特;至少我当然希望不像。他让我着迷,但我很不喜欢他。他没有目的,浪费时间,可恶。”她的反应如此绝对,反倒让人深感怀疑。或者,正如评论家索恩亚·塞尔斯所言,“在年轻时候写的这样一部处女作里做这样持久而强度很大的研究,否认只能引起对其自身的关注。”这表明,桑塔格在探索“一系列复杂感情的同时”,也在同样程度上“隐藏它们”。
评论界对《恩主》坚持表示否定的意见,结果,人们都几乎想象不出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出版它的理由是什么。但是,该社档案表明,出版社认为出这本小说是胜券在握。毕竟,小说的出版得到了几位重量级的小说家和评论家的鼎力支持。1963年9月,该社准备出版《恩主》的时候,开始收集各方赞语。其中包括:
《恩主》当然是一个有才华的、令人惊讶的噩梦——来自伏尔泰影响下的荣格。它显然不是哪个苏珊·桑塔格小姐写得出来的,这位小姐存在与否,我都表示怀疑。这是一部令人感到极为不安的、怪异的、非美国的佳作。—— 约翰·巴思
对于长篇小说处女作来讲,这已经算是不小的成就;大多数刚出道的小说家,至少是本国的,往往会犯过分表露感情、爱出风头的毛病,相比之下,《恩主》是一部特别让人感到耳目一新的长篇。—— 弗雷德里克·摩根,《哈得逊评论》
我刚看完桑塔格小姐的这部长篇,感觉写得不是一般的好。我表示真诚的祝贺!你可能是发现了一个大作家。当然,她非常有创新,她已经学会运用其与法国文学相一致的创新风格。这很好。我尤其佩服她能做到前后严丝合缝,她决不让其幻想跑野马,她是怎么能够从梦与思想中提炼出一个真实的故事的……我高兴极了!我很乐意去参加首发式。—— 汉娜·阿伦特
但是,护封上的推荐语,还是伊丽莎白·哈德威克写得最合适。她那庄重的高人一等的调门就像小说里呆板乏味的话一样,给人以一种不舒服的过分讲究:“苏珊·桑塔格是让我非常感兴趣的新作家。她聪慧,相当严肃,长于以极其巧妙的方式来处理严肃的题材。”
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的莉拉·卡普夫就在小说在美国出版的前几天,写信给《哈泼斯》的凯瑟琳·迈耶。她引用了阿伦特的评价,并补充说:“我们发现了一位大作家……我们认为,苏珊·桑塔格很快就会与玛丽·麦卡锡和伊丽莎白·哈德威克这样的作家—评论家齐名的。”
尽管有这些写得很不错的宣传词,但值得注意的是,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决定不用它们中的任何一条来做《恩主》护封上写的话,而是决定利用苏珊·桑塔格本人的神秘感。哈利·赫斯为她拍的照片占了整个封底。这是拍得最完美的用来装帧长篇小说处女作的镜头之一。“镜头”是个合适的字眼儿,因为这张照片看上去依然像是来自于一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后期法国的带宿命论色彩的影片。她化了妆,突出了她丰满的双唇、深沉的黑眸子和眉毛。在特写中,她双眼圆睁,目光专注。挺直的姿势显示出她的警觉。她是感官的,却不风骚。
这张照片把她半露半掩地照在一层层硬或软的衣服(注:指皮夹克和女式衬衫)中。她的黑发——在左边很低处分开——正好留到她上翻的衣领上边,衬托出她的椭圆形脸蛋的一边,并贴在上面,营造出一种独立的韵味。她那上翻的领子看上去就像是飞行衫的一部分。卡洛琳·海尔布伦说《恩主》护封上桑塔格的照片使她看上去“像萧伯纳《错姻缘》(Misalliance)里跳伞飞过暖房屋顶的女飞行员”。这是个准备行动的作者,其形象的每个部件都已“整装待发”。
桑塔格,一个热衷于研究戏剧、电影和摄影的人,已经掌握了形式;肯尼思·伯克认为它“完全是一种理想化的举动”。1963年7月25日,伯克致函桑塔格:“这张拍得很好、具有科学的精确性的照片应该对小说的成功发挥了大作用。”
艾尔·斯波蒂斯伍德出版社决定在英国推出《恩主》。该社的约翰·布赖特·霍姆斯写信给罗杰·斯特劳斯说:“我完全能理解你对该小说表现出的热情……这是我看到的最出色的作品,这根本不是因为它纯粹的特别,考虑到它的《新法兰西杂志》的味道,和作者的德国性;仅仅从她护封上的照片看,她的五官有点墨西哥人的气质。”桑塔格作为一个作家,日后到过许多地方。她收到的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的作者调查表(日期是1963年4月21日)包括一个常规的问题:“能找你去做报纸采访、电台佳宾、俱乐部演讲,就与你目前的书有关的特别题目写一两篇文章吗?”桑塔格的回答不落俗套。在一张纸的中央,她只写了一个字:“行”,否则就完全是白纸头一张。
《恩主》的封面是个华丽的栅栏和孔雀羽扇的插图,封底是一幅作者绝妙的照片,这充分说明了桑塔格和弗雷·斯特劳斯·吉劳出版社锻造的那种庄重而性感的风格。桑塔格给希望成为知识分子的想法带来了辉煌,使得男性更容易接受她为一个有头脑的美人儿。而对于女性,她激发起既性感妩媚又严肃认真的抱负心。在六十年代初,称女性为“宝贝儿”和“小妞儿”仍旧相当普遍。此时此刻,桑塔格这名妙龄女郎,她没有牺牲自己的思想,她照样充分陈述自己的意见,又能引起大男子主义者视女性为玩偶的欲望,他们认为女性智力上就不如男人——同时,她又能成为欲望的对象。桑塔格魅力四射,其中的一个明证是她的形象很快会出现在时尚杂志上,后来,她也为《时尚》杂志撰稿。整整一代女性虽然也通过看桑塔格的书来了解她,但更多的是从她的照片、从视她为当代文化领域的权威评价中来逐渐认识她的。有人说,更多的男男女女认识的是桑塔格这个“名字”,而非他们读过的作家桑塔格。是否如此,当然仍可商榷。
桑塔格也能从《女士家庭》、《麦考尔斯》和《时尚》这些杂志的改版中获益——所有这些杂志恰如贝蒂·弗里丹的传记作者朱迪丝·亨尼西所说的那样“正在重塑自我想象”。女人开始到外面找工作,思考自己的事业,这些杂志的编辑越来越青睐能够提出有争议的想法的作家。
罗杰·斯特劳斯则致信时任白宫肯尼迪总统顾问的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这样举足轻重的知识分子,他肯定地说:“我不记得在过去的十五年间给您寄赠过我给予如此高度评价的长篇小说。”施莱辛格是个合适人选。他效力的总统“拥有一个极具票房价值的演员的个性魅力”(诺曼·梅勒语)。肯尼迪政府大力奖掖知识分子,不仅将他们提高到政策制定者的地位,而且使他们成为具有新颖、活跃风格的时尚演员,这一风格一方面可以包括在肯尼迪的就职仪式上有诗人罗伯特·弗洛斯特出席;另一方面,在麦迪森广场公园举行的他的最后一次公开的生日庆典上,邀请了玛丽莲·梦露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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