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芋头?那能吃饱么?”周凤仙嘟着嘴说。
  “能也,能也。岂不闻颜子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乎?”
  “乐你个屁!”周凤仙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动辄就拿古人来教训我,开口子曰,闭口诗云,老娘早已听厌了。不是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吗?看你这鬼样子,怎么不死啊!”
  对于妻子的骂,老秀才早已当成家常便饭。今日听得妻子能背得出《论语》上的话,反而高兴起来,连声赞道:“善哉!善哉!无愧于秀才娘子,无愧于秀才娘子!”
  “什么秀才娘子,我嫁给你这无用的老混蛋,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哈哈哈!”老秀才笑道,“我岂无用乎?我教的学生有多少入了学,有多少中了举,有多少做了官……”
  “好意思。”周凤仙打断了老秀才的话。“你教的学生都比你强,就你还是个穷秀才,连个婆娘都养活不了;我要是你呀,早跳进牛脚坑里淹死了,还有脸活在世上!”
  夫妻正在吵嘴,忽然守门的狗叫了起来,接着就听有人敲门喊道:“乐之兄在家吗?”
  老秀才听得有人叫门,忙对凤仙道:“妙哉!妙哉!今晨喜鹊在屋前叫,我就知道一定有客人来。请娘子暂且回避,我去开门。”
  周凤仙嗔道:“什么了不起的客人,我这样子就见不得人啦?”
  “什么?你这样子!”老秀才睁大眼睛瞪着妻子,只见她穿着褪了色的红绫子夹袄,腰系水绿湖绉套裙,裤脚下露出三寸金莲,腰肢纤细,亭亭玉立。尤其是她那双水汪汪的略带哀怨的秋波,绝非一般女人能具有的魅力;如果她秋波一转,或曰“美目盼兮”,绝对会叫那些来访的客人心跳加速,甚至出现轻度休克的。那次汪团总来访,他命凤仙上茶,那汪团总一见竟神魂颠倒,趁接茶在凤仙玉腕上捏了一下,竟把茶碗掉到地上摔个粉碎。自那以后,老秀才发誓,绝不允许妻子再见客人。
  “不行!不行!”老秀才吼道,“别的我都依你,这———断断不可!断断不可!”说着使出老劲,硬将凤仙推进卧室,反扣房门,方出来迎客。
  姜文仲在门外等候多时,才见老秀才出来开门,他只道老秀才行动迟缓,也不见怪,说了声“冒闯贵府”,便走了进去。
  老秀才将客人让到书房坐下,便要去泡茶。其实,他未动烟火,哪有开水?幸好姜文仲拉住他说:“不必了,我说句话就走。”
  老秀才就势一歪,问道:“姜兄如此匆忙,今日枉顾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我是特来请老兄出山的。”便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最后说,“老兄如果愿意,便可即刻开馆,学童来源不成问题。几家大户人家的少爷不必说了,就是贫家小户的孩子,也要强制他们入学的。”
  老秀才正愁没事做,一听要请他出山教书,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忙问:“馆设何处?”
  “自然是大通庵了!”
  大通庵,那离家太远了。老秀才听了有点犹豫,嘴动了动想说句什么,偏巧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老秀才脸红了一红。姜文仲也听到了,晓得他的心事,便说,“大通庵环境幽静,地点适中,虽然离你府上远了点,你十天半月也可回家一趟,比你在别处教书方便多了。”
  老秀才连忙点头称是,两人又说了几句,姜文仲便告辞了。
  
   汉高祖梦劓老秀才
  
  晒谷场上,收割上来的小麦垛着一个个草堆,宛如女人直挺挺的乳房,太阳照在草堆上,散发出一股清香酸甜的味儿。这儿成了庄户人家孩子们的天堂。
  “花娘,你藏好没有?”
  “藏好了,毛牛哥,来逮我吧!”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穿着白夏布汗褂儿,皮肤晒得黝黑,像抹了一层油,一副灵活顽皮的样儿,他放开捂住眼睛的小手,东张西望,最后看准一个草堆,一头钻了进去,草堆里立即传出了咯咯的笑声:
  “逮住了!逮住了!”
  “毛牛哥,放开我吧!”
  “不是说逮住了要亲个嘴吗?”
  “不!谁给你亲嘴?”
  “你刚才说的呀!”
  “我不干!”
  “不干也要亲!”草堆里又传出了咯咯的笑声。
  一群野孩子闻笑声都跑了过来,围住草堆乱嚷乱叫:“快来看啊!快来看母狗起草呀!”
  花娘从草堆里一头钻了出来,满身麦渣,头发散乱,扎了两条羊角小辫,穿一身褪了色的花布衣服,系了个青布围腰,圆圆的小脸蛋羞得通红,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骂道:“哪个龟儿子乱说?”
  小毛牛也从草垛里钻了出来,两手叉腰,满目怒气地问:“是谁说的?有种的就站出来!”
  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挺了挺胸膛,蹿到小毛牛面前说道:“老子说的!你要怎样?”
  “赖狗娃,你敢乱说?”
  “哼,乱说?你们在草堆里咯咯地笑,你怕老子听不出来?”
  “你狗日的编白,老子撕烂你的嘴!”小毛牛一下揪住赖狗娃的衣领,赖狗娃也不示弱,抓住小毛牛的胳膊。围观的孩子们唯恐他们打不起来,扇风点火地狂呼乱叫:“先打的是老子,后打的是儿子,不敢打的是龟儿子!打呀!打呀!看谁是英雄!”
  “劈叭”一声,两个孩子同时摔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还是紧紧地抱着,谁也不肯松手。赖狗娃又胖又笨,毕竟不是对手,最终被小毛牛按在地上,抡拳一阵猛捶。
  “别打了,别打了!”花娘想上前拆架。
  小毛牛哪里肯听,正打得起劲,忽然一只粗大的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小毛牛抬头一看,吓呆了,原来是他爹毛老二。
  “狗东西,快走!”毛老二骂了一声,拉住小毛牛的耳朵,像牵小牛犊一样,将小毛牛拉走了。
  一间三柱子茅草屋里,毛二嫂正在为儿子收拾上学用品,她将刚买来的《三字经》和《百家姓》小心地放入竹编的提篼内,再放入纸笔墨砚,然后放进香烛钱纸,盖上篼盖。一切准备停当,舒了一口气,枯黄干瘦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快跟老子进屋去!”
  毛二嫂抬头一看,见丈夫揪着儿子的耳朵跨进屋来,忙上前问道:“又淘气啦?”
  “可不是,又跟人打架,你看滚得一身泥巴!”毛老二说完举起巴掌。
  毛二嫂一把拉过孩子嗔道:“别打了,你看耳朵都揪红了。唉!”她叹了一口气,一边脱孩子的脏褂子,一边说道,“怎么就不听话呢?你看你一身都弄得乌猪皂狗的,快把衣裳换了。”说着,拿出一件新缝的白布短褂给儿子穿上,又打水给儿子洗脸,然后梳好头上的小辫子。做完了从头到脚把儿子看了一遍说,“这才像个读书的样子嘛!”
  “读什么书?”小毛牛瞪着眼睛问。
  “乖乖,今天你爹送你上学发蒙啦!”毛二嫂笑眯眯地对儿子说。小毛牛听说要上学,“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不上学,我不读书!”
  “什么,你不读书?像老子一样,一字认棒槌么?”毛老二睁大眼睛瞪着儿子。
  “不干啊,先生要穿鼻子的!”小毛牛哭着说。
  “傻孩子,穿什么鼻子?这是人家逗你的,是牛才穿鼻子呢!”毛二嫂笑着对儿子说。
  “不,人家叫我小毛牛,就要穿鼻子!”
  “胡说。你上了学,拜过孔夫子,请先生给你取个学名,就不叫小毛牛了。”毛老二说完,就要拉着儿子走。
  “我不干!为什么花娘不去,我要花娘一起去!”小毛牛撒起娇来。
  “花娘是姑娘,世上哪有女人读书的?”毛二嫂耐心地给儿子讲道理。
  “花娘不去,我就不去!”
  “放屁!”毛老二举起巴掌吼道,“你是男儿汉,怎么跟女娃子比,没出息的东西!不去,老子捶你!”说着,举起巴掌就要打。
  “别打。”毛二嫂拉着孩子说,“乖乖,听妈的话,识几个字将来不受欺压。快去,别叫你老子打你!”
  小毛牛在毛老二的虎威下,只得提起书篼跟着爹上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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