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读得书多胜百丘,不愁耕种不愁收。
  白天不怕人来借,夜晚何虑盗贼偷。
  父母官前不下跪,东家席上坐高头。
  一年学租四十石,如此冬烘欲何求!
  老秀才摇头晃脑地吟罢诗,喝下最后一口酒,吃下最后一块肉,想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再吃下去,就有违圣人的教训了,于是,收拾碗筷,熄灯就寝。
  酒足饭饱,心情舒畅,老秀才一上床就鼾声大作,进入梦乡。也许是多喝了几口肉汤,睡到半夜便感尿急,俯身从床下摸出夜壶,将下体伸进壶嘴,当热乎乎的尿液飞流直下灌入壶中时,只听壶里“叭嗒叭嗒”地乱响,好像有蛇在里面乱动挣扎。老秀才“啊呀”一声,将夜壶抛出一丈多远,正好碰到桌子角上,立即粉身碎骨,一泡热尿,几乎全撒在床上了。
  老秀才担心屋里有蛇,忙披衣起床,摸着擦燃“洋火”,点亮油灯,只见满屋都是夜壶碎片,桌子下有几条黄鳝在慢慢地蠕动。小小微虫竟使他吓一大跳,而且摔坏了跟随他多年的“宝器”,使他痛心不已。
  夜静更深,寒气逼人,老秀才只好又钻进被窝,但怎么也睡不着了。为什么夜壶里有黄鳝呢?那夜壶白天一直放在厨房里,怎么会有黄鳝钻进去呢?莫非有人在使坏?于是,老秀才想起了赖狗娃与小毛牛,想起他们手中拿的竹筒。莫非黄鳝装在竹筒内?若果真如此,只需将筒口对准壶嘴一倒,黄鳝不就全滑进夜壶里了?
  老秀才不愧为“孩子王”,他的揣测一点也不错
  哼!真是可恶之极!
  老秀才动怒了。
  不过,他知道老年人动怒会肝火上升,头晕脑胀,不能入眠,这对自己不好。于是,想起孟子的“养吾浩然之气”。跟学生动气,也太没有涵养了,何况“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不教而杀谓之虐。”不问个青红皂白就惩罚学生怎么行呢?而且“天命可畏”!如果孩子们的这一偶然行动,是神灵所使,惩罚了他们岂不得罪上天,而坐昧天机之兆?
  老秀才最讲谐音的,他想黄鳝的“鳝”,就是“善”的谐音;夜壶的“壶”,有家室之意。那黄鳝钻到夜壶里,不就是“善积一家”么?看来还是个好兆头呢。说不定还有什么好事降临,运气到来了!
  老秀才如此一想,怒气早已平息,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当老秀才一觉醒来,已是旭日临窗,阳光照到床头了。他连忙起床,把昨夜打碎的夜壶碎片清扫干净,盥洗之后便弄早饭,由于昨晚吃下的酒肉还留在肚内未消化尽,也不感到饿,胡乱扒了几口饭,便收拾碗筷,准备上课。
  学童陆续进了教室,老秀才未忘昨晚的事,他要弄明白黄鳝是如何钻进夜壶里的?如果是学生无意的举动,就不必追究了,只是摔坏了夜壶,要像赔肉一样,让学生赔几个钱才能完事。主意拿定后,坐在朝南的太师椅上,用他那从老光眼镜框边缘斜射出来的目光,巡视了一遍教室,发现全体学童,包括爱迟到的何世雄都来了,唯独小毛牛、赖狗娃和赵老四的座位空着。老秀才正待要问,忽听教室外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怕什么?毛二嫂,这里又不是衙门,谁说进去不得?”
  老秀才一怔,怎么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往窗外一看,只见一位俊俏女人拉着个女孩闯了进来。老秀才立刻想到“非礼勿视”,连忙收回目光,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早已冲到他的跟前。
  “先生,请你评个理。我们穷人家的孩子,犯了哪家王法,昨天叫何府的幺少爷指使家丁,打成这个样子,还讲不讲公理?”
  “你……你……”老秀才听了莫名其妙,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我叫粉棠花,”俏女人自我介绍后,又指着身后三个女人说,“她是毛二嫂,她是赖大嫂,她是赵四嫂,都是本地本方的人,先生怎么认不得啊?”
  “你……你们都出去!”老秀才好不容易才把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什么,出去?你教的学生打了别人,难道就不管了?”粉棠花生气地问道。
  “你……你们是女人……”老秀才吞吞吐吐地说。
  “女人怎么了?不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么?”粉棠花反驳道。
  “这……这里是学堂,是……是供孔夫子的地方,女……女人是……是不准进来的!”老秀才指着孔夫子牌位,嗫嗫嚅嚅地说。
  “供孔夫子的地方就不准女人来,难道那孔夫子不是女人养的?是垮山垮出来的么?”粉棠花一点也不相让。
  老秀才听了粉棠花大逆不道亵渎圣人的话,气得发抖,连声叫道:“反了!反了!诋毁圣人,这还了得!”说完喘成一团。
  毛二嫂见老秀才被气成这个样子,怕被气倒了,影响儿子学业,便劝粉棠花:“先生不让我们进来,我们就顺先生一口气,都出去,冲撞了菩萨不好!”她把孔夫子当作菩萨了。
  “我不信!”粉棠花瞥了毛二嫂一眼说,“啥子就冲撞了菩萨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罪过!罪过!”老秀才望天长叹道:“呜呼,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矣!”
  粉棠花听不懂什么叫“妖孽”,以为是骂她“妖精”“忸怩”,便指着老秀才道:“我妖精,我忸怩吗?那些夫人小姐们,擦脂抹粉,打打扮扮才妖精忸怩;我们贫家小户的婆娘,穿啥子?吃啥子?你还骂我们妖精、忸怩?你才怪头怪脑的呢!”
  “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养也!”老秀才痛心疾首地说。
  粉棠花更不懂老秀才骂她什么,只听到什么“女子”和“小人难养”,便以为老秀才骂她不生养小人,自然这是最使人伤心的话,于是,更加獠泼起来,冲着老秀才骂道:“你读圣贤之书,达周公之礼,怎么咒我不生小人呢?花娘不是我生的吗?你咒不倒,二天我还要生个男娃子给你看哩!你家婆娘才不会生养,一辈子不生养,让你这矮鬼绝后代!”粉棠花越骂越起劲,毛二嫂拉着她劝道:“他婶子,不要这样,他是先生啊!”
  “先生怎样?他把书读到牛屁股眼里去了,咒我不生养小人,多伤心啊!”
  老秀才从未见过如此泼辣的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瘫倒在太师椅上,嘴巴直打哆嗦……
  毛二嫂怕闹出事来,忙拉着粉棠花说:“他婶子,别吵了,把先生气倒了,谁来教书?你家花娘又不是……”
  “不是什么?”粉棠花打断毛二嫂的话说道,“不管是不是学生,可花娘是他教的学生打的,何八太爷要我来找先生评理,现在先生不给我们作主,就让我来自己作主!”说完,冲到教室中间,高声喝道,“哪个是何家幺少爷?我不相信你长得有红眉毛绿眼睛,你叫家丁把我女儿打成这样子,你就是天王老子,我都不依!”
  呆霸王平时不把穷人放在眼里,可今天遇到粉棠花,也吓得低着头,不敢吭声。
  “算了吧,他大婶!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八太爷……”赵四嫂话没说完,粉棠花又火了,“什么鸡巴何八太爷,怕他什么?他又不是皇帝老子,我就不怕他把卵子搬翻了呢!”
  粉棠花鸡巴、卵子地骂了一通,好不容易才被毛二嫂和赵四嫂连劝带拖地哄走了。
  粉棠花走后,老秀才慢慢地苏醒过来,学童们都伸长脖子望着他,仿佛要他发表什么高论似的。老秀才明白跟这样的女人讲道理,等于秀才遇到兵,十年也说不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女人,天下之祸水也!”然后将呆滞的目光投向小毛牛问道,“那个女人是你的妈么?”
  “不,是花娘的妈。”小毛牛回答道。
  “岂有此理!花娘又不是读书的,为何来此胡闹?”老秀才又问。
  “昨天,何世雄叫家丁打了花娘,还打了我,打了赖狗娃和赵老四,我们找八太爷评理,八太爷说找先生评,所以……”
  “啊,原来如此!”老秀才把呆滞的目光转向呆霸王,“何世雄,你为什么让家丁打他们?”
  “花娘骑了我的马。”呆霸王嘟着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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