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真的,不过,只给你骑一盘。”呆霸王说。
“好,大家让开!”小毛牛一声令下,四个小孩打着牛跑开,让出了路口。
呆霸王一扬鞭,小白马四蹄生风,哒哒哒地在道子坝奔跑起来。呆霸王在马上得意洋洋地喊道:“你们看,我的马多棒,比你们的牛快多啦!”说完又耀武扬威地跑了几圈。
“停下来,给我骑!”小毛牛追了上去。
呆霸王好像没有听见,一个劲地策马狂奔。小毛牛知道呆霸王说话不算数了,便打着牛趟子冲了过去,截住呆霸王。“你说话算不算数?”
呆霸王知道小毛牛的厉害,无可奈何地跳下马来,对小毛牛说:“只准骑一盘,多了我不干!还有,摔下马来,该你背时!”
小毛牛点点头,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小白马扬蹄就跑。当马跑到花娘身边时,小毛牛翻身下马,对花娘说:“花娘,快来骑呀!”花娘高兴极了,忙紧跑几步,从小毛牛手中接过缰绳,呆霸王远远看见忙喊道:“不准她骑!不准她骑!”可花娘已翻身上马,那马长啸一声,便风驰电掣地飞奔起来。花娘骑在马上,更显得风姿绰约,光彩照人。
呆霸王未能阻挡花娘骑马,便倒在地上发疯地哭喊起来。
“不干啊!女人骑马,把我的马污了呀,我要她赔我的马!”接着,便在地上打起滚来。
两个家丁闻声赶到,忙扶起呆霸王问道:“幺少爷,谁敢欺负你?”呆霸王指着花娘说:“她骑我的马!”
两个家丁跑过去,不问青红皂白,抡起马鞭便是一顿抽打,接着便是几脚,将花娘踢倒在地。
小毛牛见花娘挨打,立即跑过去抱住一个家丁又打又踢,赖狗娃与赵老四也跑过去,抱住另一个家丁又抓又咬,受伤的花娘也从地上爬起来帮忙。四个孩子和两个大人扭住一团,互相厮打,谁也不让。毕竟小不敌大,四个孩子都被打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尤其是花娘伤得最重,满脸鞭痕,鼻血长流。最后,两个家丁将呆霸王扶上马,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一弯新月挂在半空,仿佛不忍心看见这些穷苦的孩子受罪,才掩住了半个脸儿,发出惨淡的光芒。四家挨打孩子的母亲们聚在赖大头家,商量对策。女人们哭喊着、叫骂着:“天杀的!挨刀的!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养得好苦啊!打成这个样子,好没良心啊!”
“狗日的龟儿子杂种!你们狗仗人势,把我家花娘打得好惨啊!黑心烂肝的杂种!”
“别哭了。”赖大头说,“你们骂一阵起啥作用?谁打了人就去找谁。八太爷家的人打了,就去找八太爷评理,总得讨个说法呀!”
“什么?找八太爷评理?”毛二嫂愣住了。
“对,赖大哥说得对!”粉棠花对毛二嫂说,“你怕什么?八太爷又不是老虎,他要吃人也得讲个道理。我就不信,他是四季豆———不进油盐啦!”
“好,就去找八太爷评理!”赖大嫂、赵四嫂都同意去找八太爷,毛二嫂寡不拗众,于是,四个女人带着孩子,踏着月色昏暗的石板路向何府走去。
何八太爷的府第是全乡最大的庄园,院墙高矗,围着黑鸦鸦一大片青砖瓦房,仿佛一座宫殿。
“干啥的?”四个女人刚走到大门口,一个戴瓜皮帽的人把他们拦住了。
“我们要找八太爷评理!”粉棠花气冲冲地说。
“评啥子理?”门房问。
“你来看!”粉棠花指着四个孩子对门房说,“你家幺少爷指使家丁,把我们的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该不该找八太爷评理?”
门房见四个孩子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的样子,想了想说:“好吧,你们在门外等一下,我进去禀告老爷。老爷要是肯见你们,就进去;要是不肯见,你们就回去。”
何八太爷正躺在大花床上抽大烟,听了门房禀报,心中一怔,喝道:“哪有此事?为什么老幺回来不说呢?”于是,将呆霸王和两个家丁叫进屋来讯问,呆霸王不敢隐瞒,一一照实说了。八太爷虽豪霸一方,但对这种明目张胆地以强凌弱的事,也自感理亏。他想起圣祖皇帝的十四条《圣谕》,其中一条是“和乡党以息争讼”,这是他提倡印发给全乡百姓的,自己怎么能带头违背呢?何况如今世乱纷纷,到处都在闹“红灯教”,要是把穷人逼反了也非好事。便狠狠地骂了两个家丁一顿,然后对门房说,“你出去给她们说,两个出手打人的家丁,我已经严加责罚过了。至于学童与学童间发生点纠纷,本是常事,家长不必护短。如果不服,就叫她们到学堂找先生评理,老夫不管这些闲事。”
门房领命出来,将八太爷的话说了一遍。粉棠花听了说:“我家花娘又没读书,找先生干啥?”
“你女儿没读书,幺少爷总在学堂读书嘛。家有家法,学有学规,你不找先生找谁?”门房说完,“砰”的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粉棠花不服,上前拍门,那门房将大门移开一条缝,伸出半个脑袋对粉棠花说:“大嫂!我要不看你生得漂亮,你在此吼闹,早就对你不客气了!现在正告你,何八太爷是一般人能够见到的吗?多少人来见他,都被拒之门外,何况你们女人家?他能降低身份,来见你们这些婆娘吗?别妄想了,快回去吧!”说完,对粉棠花歪了个嘴,又把大门关了。
粉棠花讨了个没趣,呆呆地站着不动。毛二嫂拉她一把说:“走吧!你还愣着干啥?”
“好嘛,明天我们就找先生去!”粉棠花说完,拉着花娘冲前走了。
粉棠花洒泼大通庵
这一夜,老秀才同样过得不平静。
放学后,老秀才十分可惜地将砂锅里的臭肉倒入茅坑,又将砂锅拿到庵前水沟里反复冲洗,直到闻不见一丝异味,才气喘吁吁地提回厨房,将买来的肉洗干净放入砂锅,加足了水,再生燃火炉。老秀才不断加柴添火,直炖到二更过,砂锅内的猪膀皮烂骨脱,才提起砂锅,舀出炖肉,先敬孔夫子,又给妻子留了一碗,才给自己舀了一碗放在桌上,斟满了酒,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享受这丰盛却迟来的晚餐。
残灯半盏,空室一人,几十年的教书生涯,养成了老秀才自甘寂寞的习惯。尽管伴随他的只有投射在墙壁上佝偻着的身影,但他并无孤独之感。老秀才的心中这时想起了李白的诗句:“举酒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以及“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的诗句。写得多好啊!仿佛就是他眼前的情景。老秀才是理智的,夫子曰“唯酒无量,不及乱”的教诲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那种乱人神志的狂饮,他是坚决反对的。现在他已喝干了两杯,如果尚未尽兴,也只能再喝一杯,多了就违背圣言,不堪为人师表了。
尽管老秀才不敢多饮酒,可肉却吃了不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孔夫子的话说得多好啊!那又嫩又肥的坨坨肉,一送到嘴里,囫囵一下就下了肚,多么顺畅啊!然而这样的甘脂,一年能吃几回?想起何府、汪府、曾府这些钟鸣鼎食之家,连狗都要吃肉,而自己却三月不知肉味,天命竟如此悬殊,不禁又有些失落。不过孔夫子“学也,禄在其中矣”这句还是让他得到了安慰。谁叫自己没有学好呢?但是要说没有学好,又有点不服气,想起那篇《夫子之墙》的应试文章,至今念来还锦心绣口:“以秦宇为栏,立人极为柱,存至诚而为基,凝至道以为土……”破题四句,如掷地金声,珠联璧合。只恨那考官良莠不分,有眼无珠,竟让他名落孙山,仕途绝望。至今思之,犹痛心疾首。然而命中注定,不可强求,何况乎“君子忧道不忧贫”,“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才是读书人的品性,怎么忘了夫子的教诲呢?
老秀才抿了一口酒,又想起夫子的话:“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这一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之道,才是他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我谢乐之,虽不能金榜题名,高车驷马,但亦不失为君子儒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那些炙手可热的达官贵胄们相比,自己不过一介儒生,布衣细民;若比之田夫渔父,引车卖浆之流,则又高高乎在上矣!每年三四十石学谷收入,衣食无虑,悠哉游哉,可以卒岁,岂非“学也,禄在其中乎。”一想到此,便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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