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6期

蜀山风情画

作者:李世宗




  喻老大接过月饼放在桌上说:“还没敬过月亮,怎么就吃呢?”
  粉棠花说:“你要敬,你自己敬,我是不敬的。”看喻老大一脸不快,解释道,“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听人说,月里嫦娥最嫉妒女人怀孕,要是你拜了她,不仅不保佑你,还会使用法力,将你腹中的胎儿变成跟她一样的女娃子,她才满意呢。”
  “啊?原来这样。幸好没拜,要是拜了,上月卢太医给你安的胎不是白安了么?我真糊涂!我真糊涂!”喻老大边说边用手打着脑袋。
  “你明白了就好,反正没拜呢,你就放心吃吧。”
  喻老大看看桌上的月饼,没有动手,问道:“你买的?”
  “不,别人送来的。”
  “谁送来的?”
  “你的朋友,卢大棒呀。”
  “啊呀,你怎么好意思接倒哟!”喻老大满怀歉意地说,“人家卢先生帮了我们多少忙!上前月又请人家来给你‘安胎’,没花一文钱,现在反而让人家花钱,怎么过意得去啊?”
  “怎么过意不去?我看他才过意不去呢!”粉棠花红着脸说。
  “怎么,人家过意不去?难道你送了啥子贵重的东西给人家了,叫人家过意不去么?我看你也没送人家什么贵重的东西嘛,怎么说人家卢先生过意不去呢?”喻老大说完两眼瞪着粉棠花。
  “好好好,你说得在理。我不给你争论,总之他愿送来,我就接倒。吃吧,别说了!”粉棠花说完拆开一封月饼,递了一个给喻老大。
  喻老大接过月饼咬了一口说:“真好吃,比玉米粑好吃多啦!”说完,瞅着粉棠花憨笑起来。
  “你高兴啥子嘛,拣到金子啦?”粉棠花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喻老大笑着说,“我高兴你肚子里又有了,牛也有了,看来我喻家人畜两旺。这都是卢先生医术高明,菩萨保佑!”说到此,见妻子脸色有变,忙问道,“你怎么不高兴呢?”
  一提到卢大棒,提起她肚里又有了,粉棠花就感到一种羞辱,脸上总是火辣辣的。看到喻老大的笑,她的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
  “矮鬼,你还好意思高兴,你听见那些风言风语没有?”
  “哪个烂牙巴的又乱说什么啦?”
  “说什么?说你戴‘绿帽子’了!”
  “绿帽子,是谁说的?老子要撕烂他的嘴巴!”喻老大怒不可遏地将烟袋在桌上重重一磕。
  “别在我面前发火,你有本领就别请人‘安胎’。”粉棠花说。
  “‘安胎’怎样?菩萨送来‘飞来童子’有什么不好?人家老秀才不也请卢先生去‘安胎’了吗?你有老秀才的本领大,还是有他读的书多?”
  “哪个老秀才?”粉棠花问。
  “还有哪个?大通庵教书的谢乐之老先生呀!”
  “哈哈哈。”粉棠花一听大笑起来,接着骂道,“老混蛋!都是些混蛋!”过去粉棠花只知道自己的丈夫愚蠢,万万想不到老秀才这个读圣贤书,连女人都不准跨入学堂一步的教书先生,竟也跟自己丈夫一样愚蠢,一样戴“绿帽子”。想到此又哈哈大笑起来,弄得喻老大莫名其妙。
  “你疯了,笑什么?”喻老大有些火了。
  “笑什么?”粉棠花看着喻老大的大脑袋说,“我把你两个矮鬼好有一比!”
  “好比什么?”
  “城隍庙里的鼓槌:一对活宝!”
  “什么?一对活宝?”喻老大用呆滞的目光瞪着粉棠花说,“你把我同老秀才相比,我赶得上人家一个指头就好了!”在喻老大心里,老秀才是他最崇敬的人物。老秀才不光头上有顶子,人家说话、走路的斯文风度,也叫目不识丁的他五体投地。今天,老婆将他比着老秀才,无疑使他浑身舒坦,简直是受宠若惊。于是,笑嘻嘻地回堂屋睡觉去了。
  粉棠花吃完最后一个月饼,花娘也回来了。粉棠花瞥了女儿一眼说:“玩够了,晓得回家啦?”
  花娘点头不语。
  “小毛牛给你吃月饼啦?”粉棠花问。
  “嗯。”花娘点点头。
  “唉,”粉棠花叹了口气说,“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叫你别跟小毛牛在一起,可你总是不听。你两个真是一对拆不散、分不开的小冤家!我拿你们没办法了,睡觉去,小娼妇!”
  花娘嘟着嘴,悄悄地上床睡了。粉棠花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想起老秀才,心中暗暗发笑。
  
  且说中秋节下午,老秀才吃完中饭,清理好学生们送的礼品,慢腾腾地背着月饼,腰缠铜钱,踏上回家之路。沿途走走歇歇,到家门口已是日落西山时分,但见大门紧闭,叫了半天,秀才娘子才慢吞吞地出来开门。老秀才跨进门来,叫一声“凤仙!”秀才娘子连鼻子都不哼一声,转身便走。老秀才知道老伴的脾气,也不见怪,跟着进了屋里。
  其实,用“老伴”这个词并不确切,秀才娘子此时还不到四十岁,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时。粉酥酥的脸儿,纤细的腰肢,再加上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忸忸怩怩,确也楚楚动人。老秀才在门外等了半天,本想发火,可一见年轻美貌的妻子,就怒意全消了。进屋后,秀才娘子上来接下背篼,又递上一杯热茶,老秀才的火气早抛到爪哇国去了。
  老秀才喝过茶,解下钱袋交与妻子,又指着背篼里的东西说:“这是十封月饼,拿去放好,晚上过节。”周凤仙见丈夫满载而归,心里着实高兴,对刚才故意不给丈夫开门耍脾气,也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赔笑道:“土地爷,刚才让你在门外站了半天,真的是人家没听见你叫门,你不怄气吧?”
  “唔,娘子,何气之有?自古道‘糟糠之妻不下堂’嘛,要怪都怪我回来晚了,怎么怪娘子呢?”老秀才忙赔笑说。
  “是呀,谁叫你给我定了规矩:‘早早关门早早睡,免得旁人说是非’呢!”
  “善哉!善哉!”老秀才忙点头说,“严守妇道,才是贤妻良母啊。”
  “良母个屁!”周凤仙一听“良母”二字便火冒三丈。
  老秀才知道这句话犯了讳,惹得妻子生气,忙把话题引开,赔笑道:“啊,多好的天气呀。此乃清秋佳节,今夜月圆花好,桂子飘香……”
  “又是贵子,贵子!你这没用的老东西,哪来的贵子啊?”周凤仙说完,瞟了老秀才一眼。
  “非也!非也!”老秀才赶忙解释道,“所谓桂子者,乃桂花之谓也,娘子怎么……”
  “不要酸不溜秋的了。什么良母呀,贵子呀,烦死人啦,你说点别的好不好?”周凤仙生气地说。
  “是。是。是!”老秀才琢磨了片刻说,“良辰易逝,欢聚不常。敢问娘子,如何度此佳节?”
  “你说如何度,就如何度。”妻子板着脸说。
  “还是娘子说吧。”
  “我又不懂你们读书人的雅兴是什么。”
  “啊,不错,不错!读书人是该有点雅兴。”老秀才沉吟起来。按照乡里士宦人家的规矩,要在花园里的亭台上,备就月饼香茗,瓜果酒肴,一家团聚,共赏月华,少不了丝竹管弦,吟诗作赋。自己也算是乡里名流,岂能不附庸风雅?然而,没有下人可以使唤,更不敢劳妻子的大驾,只能自己动手了。老秀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搬到天井坝里,安放停当后,再摆上月饼和香炉,沏好香茶,插好香烛。几声磬响,老秀才便气喘吁吁地要拉妻子共拜月华。
  “来吧。娘……子,我们拜……拜月华吧!”
  “要拜,你自己拜,我没雅兴。”周凤仙抱着手,面向一边说。
  “夫妻同拜,才生贵……”老秀才想到“贵子”犯讳,忙改口说:“才……才百年长寿!”
  “谁想百年长寿?我巴不得立刻死了更好!”
  “啊?切切不可!切切不可!”老秀才忙安慰道,“今晚人间天上,团圆美满,切不可说不吉利之话。娘子不拜罢了,我就替娘子一齐拜了!”说毕,望空作了三个揖,磕了三个头,然后站了起来,请妻子坐在右边椅上,自己坐在左边椅上。对老秀才来说,男左女右是千万不能错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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