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我告诉他说:“你留着胡子就好像皮利准将(注:Commodore Thomas Peary,美国探险家,以长有胡子的形象著称。)。”
  他心不在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和长胡子的人做的一样。然后他把那本书递给我——《文明和文明的不满》。
  他对我说要和朱丽娅和睦相处;她对于这次来见爸爸妈妈非常紧张。“站在她的立场上想想。”
  我决定以后对她好点。
  他从自己的衣柜里拎出一件紫色衬衫。“想要吗?"他把衬衫朝我扔过来。“这衬衫是我在柏克利的廉价商店买的”,他说道。那是他上一次做见习的时候的事儿,他的工作是在行为修正实验室里把合群的狗训练得不再合群。
  我对他说:“我觉得你住在那儿的时候我见到你的机会要多些。”
  他告诉我说他和朱丽娅过几个星期还会再来海边的。
  “到那时我可能已经不认识你了”,我说。“你可能会穿着西装、扎着领带出现的。”
  “你在说什么呢?”
  “你看上去比以前老。”我对他说。
  “我是比以前老了。”
  “但三个月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变化”,我说。“你整个人的个性都变了。”
  终于,他停了下来,看着我。
  “你现在是汉克了",我说。“带给爸爸和妈妈一瓶酒。”
  他也坐在了床上,和我一块儿。“我可能正在长大”,他说。“又或许没有,但我们还是说我正在长大吧。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对我不满的?”
  我看着膝盖上那件紫色衬衫。口袋那里有很大一块墨水渍。
  这时,朱丽娅叫我们去吃晚饭。
  “走吧。”他对我说。
  
  吃晚饭的过程中,大家——除了我——都谈论着各自看过的或是准备要看的书。朱丽娅刚刚看完一本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知名作家写的书,她宣称那本书是“杰作“。我暗想,你读得太多了。
  道别的时候,我能看出来爸爸妈妈有多喜欢她,而不单因为亨利的原因;朱丽娅就是那种他们应该喜欢的和蔼、能干、口齿伶俐的女孩儿。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还想着朱丽娅。我心里计算着8岁对我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一个6岁的男孩儿了——我又想到了隔壁的那个6岁男孩。我于是说:“这就像我和威利·施沃姆出去约会一样。”
  妈妈装出根本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而爸爸则说最重要的事情是我和威利都很快乐,他说这话的时候,我都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他在微笑。
  “起初我有些不确定”,我说。“我以为我不过是他的另一位看护阿姨。那以后,有一天晚上——”
  妈妈打断了我:“我觉得我要病了。”
  之前我从没和爸爸或者妈妈严肃地谈论过爱情,更不要说性了。我们讨论过的最敏感的话题是关于毒品的,可我对那玩意儿一点都不感兴趣。
  在学期的最后一天,我意识到自己这个夏天没什么打算。这次我不想在8月份去楠塔基特,而想待在城郊的家里,以及在新泽西海边的房子里,我准备在那儿担心地等待9月份新学期的到来。
  我和朋友们道了别,他们都要去参加野外冒险或是少年游,他们会在那儿和印第安人以及以色列人一起宿营。我们交换了地址,而每次我为别人写下自己地址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无聊的夏日时光正在向我迫近。当一个朋友问我在家准备做点什么的时候,我听见自己回答说:“我可能会去找份工作。”
  吃饭的时候我把这些告诉了爸爸妈妈。
  妈妈说:“我以为你会去上艺术课,还有就是参加网球培训。”
  “我能找到份兼职。”我这样回答妈妈。
  
  “或许你还可以在爸爸的办公室工作”,妈妈边说,边朝爸爸那边看过去。
  我很喜欢看爸爸工作的样子,这位主任神经学医师穿着白大褂,和病人们握手,然后把他们引进自己的办公室。但我还是说:“妈妈,我需要一些新的经历。”
  “去做个实习生怎么样?”她向我建议说:“去做些你感兴趣的事儿?”
  我提醒她自己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你喜欢画画儿。”她说。
  我跟他们说我想去做个服务生。
  爸爸对我说:“那现在就清理桌子吧,作为你的锻炼。”
  我浏览了报纸上的招聘广告,但好像每份工作都需要工作经验。不过我还是打了电话,用在报纸上学来的话介绍了我的情况:“我是个注重细节的人,而且我会主动工作。”但是幸运并没有降临到我身上。最后我放弃了,把夏天让位给了艺术课和网球班,或是去朋友琳达家游泳,再就是和妈妈一起出去办事。
  夜晚都很宁静。先吃晚饭,然后我上楼去自己的卧室给朋友们写信,画素描。我画了成群的人,他们摆出了种种姿态,好像是为自己的画像被收录在专辑中而摆出来的。
  爸爸则在楼上他的书房里读着他那些杂志,那绿色封面的《神经病学》和《中风学》。妈妈在早餐室看报纸。她会打电话到楼上去,问爸爸是否想要些水果,而我就要下楼去,回来时给爸爸带来或桃子李子或油桃之类的水果。睡觉前,我会带着阿特拉斯出去溜达,同时我还会抽一支被禁的香烟。
  大多数晚上,我都会从奥利佛·彼得尔身边经过。他是个中年人,还和父母住在一块儿——这个我心目中谨小慎微的人溜着他的小型髯狗。他有着城郊人的好脾气,穿着那种老爷爷打高尔夫时才会穿的弹力衣,嘴里叼根雪茄。我听别人说,他要么是弱智,要么是天才,但这两种说法我都不相信。奥利佛·彼得尔是这样一种人:如果你除了父母再找不到可以爱的人,那么你就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我通常会对他打个招呼:“你好,奥利佛。”然后再对他的髯狗:“晚上好,派帕。”
  奥利佛也会回个招呼,不过通常会有些滞后,好像每次都在决定是不是要对我的问好作出回答。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至少已经离他好几步远了,那时我通常会说:“晚安。”好像我们是一起度过这个晚上似的。
  朱丽娅和亨利周五都出发得很早,等我们到达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海边的房子里了。她已经做好了晚饭,看上去更加放松的样子。亨利则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老。
  吃完点心,他们邀请我和他们一块儿去艺术中心看一场带英文字幕的俄国电影。
  我对他们说:“我不喜欢一边看电影一边看字幕。”可朱丽娅因此而大笑的时候,我说的话好像就变成了一句玩笑,这使我觉得自己聪明劲儿挡也挡不住。因此我还是和他们一块儿去了。
  这是我看过的最凄惨的电影了;所有的人都死了,或死于心脏病,或死于饥饿,或两种因素都有。到了家,朱丽娅带着斯拉夫人似的绝望倒在沙发上说:“请给我点伏特加。”
  在我面前,他们从不亲吻或牵手,只有一次,在吃午饭的时候,亨利好像蹭着我的脚,他以为那是朱丽娅的。我于是向他那边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你真的把我的性子勾起来了。”毕竟我已经十多岁了,对于羞辱别人的方法我手到拈来。
  在海滩上,我们脱下凉鞋和运动鞋,把它们和别人的鞋一块儿放在一条路上,然后冲着大海,把我们的毛巾铺在沙滩上。亨利站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跳进了水里。
  
  海洋是粗暴的,海浪升起的时候你能看到透明的水母和涨开的绿色海藻。而在我们这里,成团的海藻已经干了,在阳光下它们差不多都变黑了。风很大,海藻被吹得散开来在海滩上滚动,就像风滚草一样。
  我朝周围海滩上的那些人望去。我看到几个年纪和妈妈差不多大的女人,她们穿着比基尼,戴着银镯子,皮肤已晒成了深棕色。那几个非常瘦的看上去不怎么让人舒服。有几个人在我们放毛巾的地方附近放了几把椅子。一个男人正从一个保温瓶里往一个塑料瓶里倒着什么透明的东西,而一个女人则递给他一包柠檬汁。
  朱丽娅穿着宽松的白色沙滩装,戴了一顶草帽,尽管她待在遮阳伞下面的阴凉里,她还是涂上了厚厚的防晒霜。和往常一样,她又在读书。
  “看起来你确实很喜欢你的工作”,我对她说。
  她点了点头。然后她问我有没有想过长大以后想干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歌手。”我回答说。
  “或许你会成功的。”她说道。
  “我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五音不全。”我回答说。
  我撑着双肘站起来,看亨利在海里戏水。海水正开始变暖,他是仅有的能在海里待上一会儿的人。他以静止的爬行姿态等着他的海浪到来,他身体对着我们,头则扭过去朝海浪形成的地方看着。然后他就奋力游起来,赶上过来的海浪,然后驾着海浪一路过来,一直到海岸上。我喜欢看他最后时刻驾浪行进的样子——头发冲到脑后,身体扭曲着,脸上满是开心的表情。有时候他真的会笑出声来。等他站起来以后,他会朝我们这个方向看过来;但他没戴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我跳到海里和他一块儿玩。海水很冷,但我还是跟着他,他游进海水后,我也跟着去了。我站在他身旁,他在我前面抓住我的胳膊。他已经说了好几年要教我潜水。“现在,等着海浪过来吧。”他朝身后看着。“使劲游”,他突然说:“就现在!”
  但我错过了这阵浪头,还错过了下一阵。后来朱丽娅也下了水。他们两个游过了形成海浪的地方,而我则从海里出来,走到岸上。
  我把自己裹在毛巾里,看着他们俩随着刚刚形成的波浪上上下下地起伏。接着他游入水中。他把自己的一只手像鲨鱼鳍那样伸到海面上,在她身后游着。我看到当她给拉进水里的时候,她的双臂还在扑腾着。
  我再次朝他们那边看的时候,她正朝我走过来。在她还没穿上沙滩装之前,我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体态。她穿着黑色连体泳衣,比我想象的还要苗条,不过她的乳房比我的小。
  就在那一年,仿佛突如其来地,我的乳房就那样出现了。妈妈只好不断陪我去商店买尺寸更大的乳罩。男生们现在更加注意我,这使我觉得非常紧张。我的乳房好像说了些我不想说的事。我的致命的弱点啊,它们令我频频陷于羞耻之中。
  我有一套理论,那就是如果你有了乳房,那么男生们就想和你上床,这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恭维,因为反正他们都要和人上床。不过如果你有张漂亮的脸蛋,像朱丽娅那样的,那么男孩们就会爱上你,而这好像很大程度上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到那时,上床的原因就是和爱有关了。
  我曾把我的这套理论告诉朋友琳达,她的志愿是当一名社会科学家,而且总会自己得出一些理论。我断言乳房之为了上床,就像枕头之为了睡眠一样。“男人们可能会认为他们需要一个枕头,但他们没有枕头时也照样可以睡着。”
  她对我说:“男人们在哪儿都能睡着,只要他们是真的累了。”
  那天晚上,朱丽娅上床之后,我对她说她现在就可以去亨利的房间,只要她想去的话;她用不着等我睡着。我说:“我想我比你想象的要成熟些。”
  她沉默着,好像在斟酌词句,想说些什么。我想让她知道,连这个她都没有必要,但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在不冒犯她的前提下告诉她这个。
  
  她承认她确实不认识像我这般年龄的人。“我一直拼命回忆自己14岁时的样子”,她说。“除了书,我觉得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马——辛德尔斯身上了。”
  我想象她戴一顶用那种黑天鹅绒做成的、顶部还有些弧形的帽子的样子。我问她:“辛德尔斯怎么了?”
  “你是说男孩儿们?”她笑着对我说。然后我们互道晚安,后来她去了哥哥的房间。
  半夜,在去卫生间的路上,我注意到他们的房门被吹开了。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他们两个人躺在他的单人床上松松垮垮地抱着,他的胳膊搂着她裸露的后背。
  又过去了几个周末,天空白蒙蒙的,空气也有些潮;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可妈妈还是不停仰头看天,还说天气肯定会转晴的。
  下午,朱丽娅坐在桌边,修改她从出版社带来的书稿。她每看完一页,就把这页递给亨利看。“过来和我们一块儿干吧。”她对我说。
  我稍稍有点害怕;我想这也许会显得我不如朱丽娅想象的那么聪明。但我还是坐在亨利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他丢下来的一堆稿子。
  我很喜欢我看的这几页,那是关于一个父母快要离婚的小女孩儿的故事;那故事比我所能想象到的还要真实可信。
  等我抬起头时,我看到爸爸妈妈正含笑看着我们三人。
  我告诉朱丽娅我有多喜欢这本书,这使朱丽娅特别激动。她一般编辑少儿读物,不过她正着手出版一些给我这个年龄的读者看的书,她管我们这类读者叫YA ,也就是“年轻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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