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等爸爸妈妈走到我们听不到的地方,我承认说我很少去图书馆,一旦去图书馆我会让图书管理员给我一些在她看来对我这个年龄不太适宜的书看。
  我告诉朱丽娅,给我们这年龄的读者看的书似乎总在告诉我我的生活应该怎样,而不是告诉我我的生活现在怎样。杂志也一样。“连广告都很不对路”,我说。“比方说他们会写给我看一个男孩儿正去接一个女孩约会,而在男孩儿的身后,藏了一大把雏菊。像我这么大的人没谁会去约会的。‘约会’这个词还没收进我们的字典呢。”
  朱丽娅对我想告诉她的关于“房子”的事非常感兴趣。那是一间铁路边上的废弃小屋,年轻人去那儿释放他们的激情。我只去过一次,那是因为我喜欢的一个男孩儿偶尔提起他要去那儿。
  等我走进那间小屋时,他招呼了我一声“嗨”。我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想装出一副这儿我也常来的样子。他走过来,和我一块儿坐在一个已经开裂的沙发上。他把水烟枪(注:一种用部分盛液体的瓶或垂直管和一根接在木球上的小管做成的盛水管,经常用来吸麻醉物品。)递给我,我摇了摇头,冲他微笑着,好像我已经非常兴奋了。他却轻声问:“你来劲了吗?”——真扫兴
  他们还要去别的地方——朱丽娅在亚马干塞特和火岛有几个朋友;他们去马撒葡萄园岛的那个周末,我把琳达领到了海边的家里。我们睡在下铺上。当我跟她说起朱丽娅偷偷溜去亨利房间的时候,她问我是否认为他们在那儿做爱。
  我从爸妈的卧室听见爸爸的声音,怕他们能听到我们说话。我小声问她:“你能做爱时一点声响都不发吗?”
  “谁知道?”她说。
  
  我想起朱丽娅用过的那些字,于是我模仿她喘着粗气说:“棒极了!不同凡响!你不像八十年代的人,汉克。”我们大笑起来,但是立刻,我们都很想赶紧睡着。我觉得很糟心。
  在海滩上,琳达恢复了她社会科学家的本色,她对我说:“社会阶层的最顶端是坐在上升的白座椅上的那个金发男人。那是皇权的象征。”
  “我认为‘救生员’这一很普通的词汇意味着他的交配欲望”,我说道。“也就是说,他们想保证种族永远延续下去。”
  “但你要注意到他把自己的鼻子画成了白色”,她说道。“跟很多撒哈拉支系种族的首领没多大分别。”
  救生员就站在那儿,吹着他的哨子。
  我说:“配对信号。”
  爸爸妈妈都很喜欢琳达。那天晚上,当我们说起我们要去海边看月亮,尽管天已经晚了,但他们还是异口同声地说:“好的”。一走出家门,我就用自己的调门说:“我们要去袭击一家酒馆!”爸爸妈妈说道:“好啊!”
  海滩上,很多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朋友大踏步走过去,坐在那圈人当中。我只好跟在后面。
  那儿有个小桶,可当有人问我们是否要来点啤酒的时候,琳达回答说:“但愿我们可以喝。”我没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人把一支含大麻的香烟递给她,她径直把烟传了给我,并对我说:“你要记得戒毒所的‘三不’:不抽,不抽,不抽。”
  我又把烟传给了别人,仿佛要表现出英雄式的自我克制。
  她问我:“你还有幻觉重现的情形吗?”
  “我永远有的。”我回答说。
  “记住",她对我说:“永远别说‘永远’。”
  “真感激你对我的支持。”我说道。
  她则说:“这有助于我始终坚强。”
  我则回应:“每一天都是一份礼物。”
  琳达的父母要带她去迪斯尼乐园,这违背了她的意愿;可她最后还是来了海边一趟。就在那个周末,我们看到了泻湖对面的那幢房子,就在以前我们能看到海湾景色的空地上。我被锤子的敲打声和摇滚乐的杂音弄醒了。而琳达还在睡着。
  我来到外面的门廊上,爸爸已经站在那儿了。他穿着网球衫,白短裤配白马球T恤,不过他没穿袜子,那情形就像是对面的工人把他打扰得太厉害了,以致他没法继续穿衣服。
  房子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崭新的橘色木质房梁模糊了远处的景观,而这景观马上就会从我们的视野中被他们彻底遮盖掉。我伸出胳膊搂住他的后背,我不开心时他常对我这么做。“我们以后可以直接从他们的窗户里看”,我装出开心的样子说:“那会很棒的。“
  他亲了亲我的脑门。
  妈妈这时候说:“你打网球回来时朱丽和亨利应该也到这儿了。”
  “是‘朱丽娅’”,爸爸说。妈妈总是把名字搞错,而这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常规笑话,就像传唱久远的老歌。爸爸还追问了妈妈以加强效果:“那水管工叫什么名字来着,露?”
  “佩特·麦克丹尼尔?”妈妈笑着说。
  “是丹·麦克加尔文。”爸爸摇摇头说。听见爸爸笑了,我松了一口气,尽管我觉得他们的新笑话已经失去了幽默感。
  朱丽娅和亨利中饭后出现在海滩上。当我把琳达介绍给他们的时候,哥哥的表情提醒我她有多么可爱,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希望我没有带她来这儿。
  她驾浪的本领和亨利一样好,两个人在海里待了很长时间。
  我潜到水里再出来。朱丽娅则坐在遮阳伞下织毛衣。毛衣非常漂亮——是件奶油色的翻领毛衣;后来看着她织毛衣的时候,我想过我俩是否已经亲密到她也可以给我织件毛衣的地步。不过这会儿,我担心织毛衣会让她显得比亨利还老气。我奶奶就会织毛衣。
  
  她和亨利走了,他们去看看爸爸有没有买下那艘他一直考虑要买的船。他们走了以后,琳达拿出她那社会科学家的腔调说:“鸟巢的雏形已经形成,织毛衣就是准备配对的信号。”
  “请你别那么说。”我对她说:“我喜欢她。”
  爸爸已经买下那船,等我们回到家里,亨利问我和琳达愿不愿意去试试这条船。
  他以前在楠塔基特驾船出过海,但朱丽娅的驾船技术比他好上百倍。她开船四处破浪,似乎她这辈子都在航海。不过很有可能她确实是这样。
  我们只能在泻湖外边迎风航行。她让我们靠过来一些,然后说:“朝下刮,刮猛点。”亨利学着她说话,还哈哈大笑。这让我想起爸爸取笑妈妈的样子;只不过朱丽娅好像并不喜欢这样,但这没让亨利停止他的模仿。
  不和哥哥一块儿笑很伤人,不过我还是没笑,琳达也没有。
  晚饭之前,琳达在外面的房间冲凉,朱丽娅在里面的房间冲,亨利和我坐在门廊上等着轮到我们。泻湖对面的房子眼下已经造好了墙壁,我们已经看不到海湾的日落了。而且,这还是一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在这儿惟有这时候才能让我想起楠塔基特。光线非常温暖,泛出粉红颜色,这使得树木和湖水看上去都非常柔和——就像完完整整地回忆一段美好过往中所有的经历一样。
  我问亨利他们在马撒葡萄园岛是不是很开心。
  他说:“还好。”他告诉我说他们待在青年旅馆里,好像这么说能说明什么问题似的;我等着他往下解释。
  然后他告诉我说他准备秋天开始在哥伦比亚的学业。他很郑重地说着,而我想知道他是否认为开始学业就意味着要和朱丽娅分手。可能他已经想象过自己在校园里的情形了,而且他觉得她并不适合那儿。
  我对他说:“你还是会待在纽约的。”
  他点点头。
  当然,爸爸对此非常高兴。不过他可能不会因此轻松很长时间的,那要等到他实实在在地看到亨利穿上学位服、戴上学位帽才行。
  劳动节的那个周末,亨利和朱丽娅去了南安普顿参加她妈妈的盛大晚会。那天晚上爸爸妈妈也要参加一个派对;那天晚上,带着阿特拉斯溜达的时候,我从泻湖两岸都听到了派对的声音。我想,可能奥利佛·彼得尔和我是仅有的没被邀去参加任何一个派对的人。为了让自己振作一些,我对阿特拉斯说:“只有你和我,派帕。”
  外婆星期天也过来了。那天正下雨,她的关节炎又犯了,这使她脾气比往常还要怪。她问了很多问题,类似于:路易丝,你为什么穿那样的短裤?
  爸爸退入卧室小憩。
  当她说到她的准则时,她说:“还记得那年春天你在巴黎时留的发型吗?”她是在说妈妈在国外留学上一年级的事,那离现在已经过去了25个春天了,妈妈假装打了个哈欠,然后说她要去小憩一会儿。
  等屋子里只剩外婆和我的时候,我说:“我觉得妈妈喜欢她现在的发型。”
  “但那时候看起来更好。”外婆这么回答我。
  我对她说:“如果你喜欢短头发,可你的妈妈不停地跟你说你留长头发好看,你会怎么办?”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留长发的。”她说。然后她转过来对着我说:“你应该梳梳头,简。”她说:“如果你试着梳梳头,你会更漂亮的。”
  我甚至都没装出打哈欠的样子,径直走进爸爸妈妈的卧室。他们正躺在床上看书,我上去躺在他们中间。
  “她为你在巴黎时留的发型心烦呢”,我说。“不过那种发型看上去什么样?"
  "我不记得了。”妈妈说。
  “她为头发心烦,句号。”我说,尽管爸妈好像都在读书而没在听我说。我告诉他们说在我外婆看来,心灵的窗户是头发,而不是眼睛。
  妈妈哈哈大笑。在她妈妈面前,她变得和我一样大。
  爸爸则说:“头发是心灵的屋顶。”
  吃晚饭前,外婆读报纸,一边匝着嘴表示不满,一边抱怨着世风日下,倒不是针对某个特定的人。所有东西都不对头;没什么是和过去一样的。
  “你觉得你那些过去的好时光到底有什么好的呢?”我问她,语气有些着恼。然而,我听出了自己的语调有多尖刻,我不喜欢这样。于是我又说:“我是说你怀念什么呢?”
  她思考的当口,我在一旁等着陈述我的观点: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比过去要好得多;我将引用人权和妇女运动来证明我的观点。
  “晚上点亮街灯那个男孩子”,她终于开口说,“他还随身带了条长凳。”
  于是我明白了——就像我怀念楠塔基特一样,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我忽然想到任何事情都比我想象的来得复杂。
  亨利和朱丽娅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快吃完点心了。
  妈妈立刻为外婆做出一副大家都很惊喜的样子——看!亨利来了!但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他请妈妈介绍朱丽娅,而朱丽娅正想挤出一丝微笑,那种很尴尬的皮笑肉不笑。
  可能外婆已经看出朱丽娅年纪更大,或者随便哪个亨利带回家的女孩子她都不赞成;她给了他一个很紧的拥抱,好像他依然是个小男孩,依然属于我们大家;对朱丽娅,她只是冷冰冰地问了一句:“你好吗?”
  亨利坐在一张离朱丽娅最远的椅子上。他也没朝她看,过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等了一下,想等亨利出来;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出来,我就跟着也进了他的房间。“你在干嘛?”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他正抱着吉他,不过只是动了动手指,不出声地拨弄着和弦。
  “朱丽娅一个人在那儿”,我说,“和外婆在一起。”
  “她能照顾好自己。”他说。
  我便说:“她不一定要自己照顾自己。”说着,我转身回到厨房里。
  外婆已经在收拾碗碟了。我对她说让我来做,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我把盘子全部漂干净后递给她,然后她再把盘子放进洗碗机。
  她不断把盘子递回给我重新漂洗干净。“你没有好好洗。”她说。
  “我只不过是在漂洗”,我说道,“应该由洗碗机来清洗。所以它们才叫作洗碗机。”
  爸爸严厉地瞪了我一眼。
  我准备放弃我在水池边的位子,但为了朱丽娅,我还是留在了原地。我是她的庇护伞。
  我想象我们是在战时的巴黎,我的工作就是转移那些纳粹家庭妇女对朱丽娅的注意,她是被我们藏在家中的犹太女人,直到她安全撤退为止;我是她惟一的机会。
  安全撤退的其实是爸爸妈妈,他们去了自己房间,尽管那时候还不到10点钟。
  朱丽娅就那么等着,等着进亨利的房间和他说话。可我知道外婆会一直待下去,只要我们不走。我就建议朱丽娅我们出去走走,外婆提出了抗议,可我们还是走了。
  在车道上,朱丽娅说:“我们可以去喝一杯。”
  我告诉她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我们可以去那儿。
  “我只是猜猜”,她说:“不过我想你父母亲不愿意让我带你去酒吧。”
  “完全正确”,我说。“不过,那里可不只是一个酒吧呀。”
  我跑回屋里,问亨利要他的车钥匙。我对他说:“朱丽娅和我要出去喝一杯,还想看看男人。”
  他只是朝书橱上的钥匙指了指。
  雨已经停了,朱丽娅把车顶摇了下来,这让我觉得朱丽娅和简仿佛正要开始一场伟大的冒险,可朝她那边一望,我发现她的嘴巴关得严严的。她从汽车仪表板的小格子内拉出一条丝巾,先把头发裹住,又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电影明星那种样式。我不明白她是怎么弄的,就准备等她不再心烦时让她再演示给我看。
  到了餐馆,我拿出我那包烟,她问她能不能也来上一根。但她似乎很内疚,好像我一上来就抽烟也是她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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