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我还在书店里寻找平装本。我把书翻到题词页,看我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我会翻到第一页,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读给我听的情景,还有他人朝椅背上一靠问我:“听出来了?”
  行文非常干净。我确实一字更改不得。书的大部分也都是实情,除了那个男主人公戒酒和女孩子长大的部分。在书的最后一页,两个人结婚了,这真是结束一段爱情故事最好的方式。
  
  最合适的角度
  
  因为养育下一代意味着要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明智的父母都,而且应当从他们的孩子那里期望些什么作为回报:不要对出生和养育说什么谢谢,但要愿意接受父母的规矩和理想。
  ——摘自《少儿护理常识》,本杰明·斯鲍克硕士著
  
  我那不知道去了哪儿的儿子巴尼又出现了。我正在厨房,一边做薄荷冰茶,一边和着歌剧唱片一起引吭高歌,就在那时,我听到楼下门铃在响。通过对讲机,巴尼在外面模仿自己8岁时的腔调叫道:“开门!妈妈!是我!”我按了开门键让他进来,然后往楼梯那儿走。他已经到了二楼,在昏暗的光线里我辨认出他的牛仔裤和T恤衫。和往常一样,这次他又带了个女人回来。
  巴尼已经34岁了,可他看上去只有21岁。他身材矮小,肌肉发达,皮肤黝黑,长着一个大鼻子。我只看了他不到一秒钟他就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对他说:“你来这儿干嘛?我简直无法相信你在这儿。”
  他拉着他女朋友的胳膊,然后用做作的英国口音对我说:“来见见我圣洁的妈妈。”
  “叫我妮娜。”我说。
  “你好吗?”她边说边和我握手。“我是劳雷尔。”她比他还高,人挺好看的。她留着颜色偏暗的金发,梳了一条辫子。
  巴尼住在芝加哥,我正等着问他到纽约来干什么来了,为什么来,但劳雷尔只是说:“我希望我们没有太冒失。”
  巴尼说道:“别说傻话。”
  我给了他一下。
  我把他们带到我外面的阳台上,把椅子和桌子上的叶子拂掉,然后给他们端来了薄荷茶。我从厨房里喊:“你们饿不饿?”巴尼回答说两个人都不饿。真是好运道,因为我的冰箱里只剩下芹菜和酸奶了。
  就在外面的阳台上,巴尼和劳雷尔很亲热地坐在一起;他用胳膊搂着她,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搔着。
  劳雷尔直挺挺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就像舞蹈演员一样。她在自己的茶里放了满满两茶匙的糖,然后满怀歉意地笑了笑,接着又放了一匙。
  “你们能待多久?”我问道。
  巴尼说他们明天要去劳雷尔父母在海洋学院那边的家。“他们都是海洋生物学家”,他说。“一家子科学家。”
  现在我想起来了,巴尼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个女孩儿,他说那女孩儿在实验室工作。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意;自从他离婚以后,他一直都有女朋友;他把所有的事儿都掩盖得很好,可过了几个月当我问他他们进行得怎样了,他总是含糊其词,还有些暴躁。
  我问道:“你是个科学家吗,劳雷尔?”
  她点点头。
  “我告诉过你”,他说,“她是个昆虫学家。”
  她则说:“我研究虫子。”她朝周围看了看,最后把目光定格在那些正开花的树上。阳光从树枝中透过来,在砖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温暖的光。“这外面可太漂亮了”,她说,“我没想到在纽约也有这样的公寓。”
  我向她解释说格林威治村和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是小纽约。”我说。
  当她问起屋子上“待售”的标志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我告诉她房子的主人想结束我们的租期,把我和楼上的邻居赶出去的传奇故事。
  “美丽的丽塔姨妈怎么样了?”巴尼问道。
  “她大概两年前就去世了”,我告诉他说,“我想她已经差不多90岁了。”
  “她像个小孩儿。”他这么告诉劳雷尔。
  “她是个作家。”我边这么说,边看着我的儿子。
  他问我:“那现在谁住在楼上?”
  “她侄女,简。”
  巴尼又问:“她长得像丽塔吗?”
  “不管怎么样”,我对劳雷尔说,“我要一直在这儿住下去。”
  “那你运气很好啊。”她回答我说。
  “我再也无法在这儿生活了。”巴尼说道。他还唱起来了:“让那些纽约地产商哭去吧。”
  我问巴尼他有没有待在“金斯敦宝藏”那儿,那是一家蓝调俱乐部,巴尼以前一直在那儿断断续续地表演萨克斯有好几年了。
  他告诉我说:“我一直在干别的活儿。”我看出来他并不想谈论这事儿。他身体朝后仰,从天竺葵上把死掉的叶子都摘掉了。“我说,妮娜”,他说道,“我们来一场晚餐会怎么样?”
  “什么晚餐会?”
  “这可是个绝妙的主意”,他说道,“我来网罗那些‘惯犯’。”他是指他的姐妹们。他从厨房里把电话拿了出来,一直拉到外面我们坐着的地方。他先打电话给餐馆:“请找一下伊莎贝尔。告诉他是杰瑞·金凯德打来的。”这名字听上去很耳熟,我一下子想起来那是伊莎贝尔七年级时的那个奶油小生男朋友。巴尼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尖,说道:“宝贝儿,到铁路那儿来找我。”他按了电话的扬声键,这样我们都能听到伊莎贝尔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他和她在电话里嘻嘻哈哈着,但他也想同时让我们高兴。他唱道:“我要造一条通往天堂的路。”然后很夸张地比划着;他还跳起舞来,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作为前进时的手杖。巴尼总是让所有的人都爱上他。
  挂了这个电话,他往P.K.的办公室打电话。她是所有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的,现在是个民权律师。对她,巴尼变得严肃起来。“嗨,小花生”,他说道。他朝劳雷尔笑笑,然后就拿着电话走进房间里。
  这样阳台上就只剩下我和劳雷尔了。我们都沉默着,然后她向我问起我制作的关于看门人的记录。巴尼曾经给她看过那个记录,她告诉我她最喜欢哪个看门人。我说话的时候她就直接看着我,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在听我说话。
  巴尼从房间里走出来回到我们这儿,他站在劳雷尔的椅子后面。“我们已经找到了P.K.,伊莎贝尔和她的情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也不能肯定:“吉安卡罗?”
  “就是这个名字!”他说。
  “P.K.不带罗杰来吗?”
  “那已经是老皇历了。”他说着,同时非常轻柔地抚摸着劳雷尔的脖颈,然后是下巴,然后是双颊。“想睡一觉吗,小虫子?”他亲了她的脑门,就我所知,在他的前妻朱丽之后,他好像再也没对谁这么温柔过。
  我告诉巴尼他们可以睡我的房间。我把房间好好整理了一下,拿来了毛巾,劳雷尔帮我用新床单铺好床。巴尼对我说:“我正准备唱歌哄她睡觉呢。”
  我又回到阳台上,拿着要为派对准备的购物清单坐了下来。等巴尼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和我坐在一起,而是在那儿靠着墙站着。
  我想问问他朱丽的情况。刚想开口,但我还是止住没问。劳雷尔在我下面的房间躺着,这让我有很奇怪的感觉。但朱丽可是这家里的一员;你就是忘不了。末了我问他:“你见到过朱丽吗?”
  "见过”,他笑着说,是那种要么冷傲、要么性感、要么淘气的坏孩子的笑。
  “她现在怎么样?”
  “非常好。”
  我看了他一眼。
  他告诉我说:“劳雷尔和我星期四刚和她吃过晚饭。”
  现在他是认真的了,还在那儿思考着什么。他问我:“爸爸怎么样了?”
  巴尼从来不问起他爸爸。于是我问:“爸爸?”
  “当然。”
  我告诉他他爸爸现在在一个新画廊工作,那个画廊不错。我问他想不想要画廊开幕典礼的请柬,巴尼又说:“当然。”
  我从邮件夹里拿出本的邀请函。这是张很漂亮的邀请函,上面有三幅很小的他的作品的复制品。我把邀请函递给巴尼,告诉他说:“下个星期五。”
  巴尼看了一眼那邀请函,说道:“那我就得错过另一个约会了。”
  我列派对购物清单的时候,巴尼坐在我对面。
  “我可以去买这些东西。”他说。
  我对他说:“你把我儿子怎么了?”
  他笑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P.K.是第一个到的。她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所以她还穿着套装,拎着一个大大的公文包。P.K.略微有点发胖,不过这让她显得更可爱、孩子气,也更柔和。她的脸因为爬楼梯而有些发红,眼睛里充满期待。她吻了我,然后小声问:“朱丽来了吗?”
  我说没有,她叹了口气。“是他在电话里说‘我们’的。我不知道。”她想了一会儿。“这是无声的。”
  “他带了劳雷尔来”,我说“她人不错。”
  “太好了”,她一点热情都没有地说道,“他在哪儿呢?”
  “酒类商店。”
  劳雷尔从卧室走了出来。她刚刚起床。“嗨”,她跟我们说道。
  过了一会儿,P.K.跟我进了厨房;她脱下自己的长袜和鞋子,就着自己的百褶裙穿上我的黑色T恤。“这件不怎么蠢”,她温和地说。
  我让她去准备色拉。
  劳雷尔加入了我们的准备工作。现在她已经醒过来了,头发松松散散地打着卷垂在肩膀上。“我干点什么?”她问道。P.K.把生菜递给她。
  巴尼从酒馆回来了。他一看见P.K.,就直接把口袋放在他站的地方的地上,那儿恰好是起居室的地板,然后拥抱了她。“噢,我的顾问。”他说着,还用手搔着她的后背。
  他布置了一下餐厅,然后打开了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着格雷迪·奈特版的《顺着葡萄藤听》。我们全都边舞边唱:“猜想你会怀疑我是怎么知道的。”就在那时,伊莎贝尔和吉安卡罗到了。
  伊莎贝尔是我们家最漂亮的,今天晚上她穿着摩托靴,这使得她看上去有9英尺那么高。“嗨,大家伙儿。”她边打招呼边拥抱巴尼。她把吉安卡罗介绍给大家。他长着方方的下巴,头发又长又黑,他很英俊,非常有意大利人的特点。
  当巴尼介绍劳雷尔的时候,伊莎贝尔显得很快活。她玩着迷人的噘嘴游戏,不过这不是真正的她。
  厨房里再没有她和吉安卡罗的地方了,因此他们带上喝的东西去了起居室。我让P.K.去陪他们,但她说:“巴尼,你去。”
  我们都坐在起居室里喝着鸡尾酒。我坐在脚凳上,巴尼则斜靠在我身上,他小声对我说:“她们正在磨合。”他是指P.K.和劳雷尔。他吻了我的头,然后站了起来。
  “嗨,你们大家伙儿”,伊莎贝尔说道,“我这儿带给大家一个惊喜。”她转过去问劳雷尔:“巴尼给你讲过‘水磨’的故事吗?”
  “讲过一点儿。”
  “我和巴尼就是在那儿度过程式化的生活的。那儿是个合作农场。”她对吉安卡罗说道。“Comunista。”她描绘那儿的苹果园,别的家庭,还有我们过去怎么穿过小河去听民歌演唱会的。
  P.K.像是被钉住了。她觉得她根本就没有享受过那过去的好时光,这没错。
  吉安卡罗死死盯着伊莎贝尔,研究着她的脸;我不知道他是疯狂地爱着她呢,还是听不懂英语。
  “就到这儿吧,伊莎贝尔。”巴尼说道。
  “不”,P.K.说,“继续。”
  伊莎贝尔把目光从我这儿移开,先看着巴尼,然后看着P.K.说:“爸爸和我上个周末到那边去了。”她顿了顿。“还记得我们曾经听说那儿已经被铲平了吗?”
  巴尼点点头。
  “确实铲平了”,她说道,“除了一样东西。”她从她的包里拿出很多照片。“喔!”她把照片分发给大家。
  那是巴尼在我们家房子后面造的微型村庄的照片。我们在那儿的家有花圃,巴尼在草地的尽头占了一大块育花的地。当时在那个地方有很多房子都在建造当中,而只要谁给了巴尼能够用于建造他的小村庄的东西,他就和谁特别亲热。于是他弄到了造屋顶的板岩,造桥的金属,还有造游泳池的蓝色玻璃。他造了小山,峡谷,甚至还造了一条河,以及用他那“秘方”——水泥加石头做的十几幢砖头大小的房子。
  现在他指着照片,带劳雷尔看他的村庄:“棒球场,可以驾车进入的电影院……”
  P.K.说:“看上去太像真的了。“
  伊莎贝尔说:“那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没有参照物了。”
  这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着照片。我们的房子原先所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黄土了,上面还留有推土机的车印。“那是个鬼城。”我说道。
  巴尼点点头说:“没错。”
  伊莎贝尔则说:“那是你的乌托邦。”
  巴尼的表述听上去有点梦幻色彩,我看得出他还在回忆。
  伊莎贝尔对劳雷尔说:“巴尼听很多大人跟他说乌托邦。”
  我还记得本曾经说过,要建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就在那么一刹那,我感觉回到了34岁,用印度人的姿势坐在那儿,巴尼把头放在我的膝盖上;我们和很多家庭围成一圈,在苹果园里的空地上坐着。那是春天的夜晚,我甚至能闻到花香。“我们应该质疑一切”,本说道:“金钱,宗教。一夫一妻制。”我朝我的丈夫看过去:你指的不是我们,是不是,亲爱的?
  劳雷尔问巴尼:“你多大了?”
  他看看我:“8岁?”
  “差不多吧。”我说。
  “做那个花了多长时间?”P.K.问道。
  “整个夏天。”伊莎贝尔回答说。
  P.K.说道:“他们还能把它留在那儿真是太好了。”
  我去厨房看看晚饭有没有做好,从那儿我听见巴尼说:“伊莎贝尔,你经常见到爸爸吗?”
  我们都坐下吃晚饭。我把意大利粉烧过头了,但好像没人注意到这个。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说着,笑着,喝着酒,我感受到了这美好的气氛。我们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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