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等她叫好一杯酒开始啜饮时,我问她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就好了”,她说,“那是个盛大的派对。”每个人都去了,她的一家以及他们多年的好友。“不过,汉克似乎谁也不喜欢。”她说。
  她说也许对他来说,拜会她的家里人可能是一桩挺不好办的事。“我家和你们家不一样。”她说;每个人起码离过一次婚,她有许多同母异父或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以及别的由此衍生而来的亲戚。她说她父母以前离了婚,不过后来又复了婚;这让我想起亨利先是从布朗大学转学离开,最后再转学回到布朗大学。
  她说:“他们总是处于分手和复合的边缘。”
  “总这样吗?”
  “我妈妈第一次离开时我比你现在还小”,她说。“我们刚迁到康涅狄格,搬进这座温馨的小房子。屋外有个游泳池,池壁漆成了黑色,灯光照法挺特别,水面上都是树的倒影。每当爸妈召开派对时,我都会从卧室的窗户朝外看。看上去客人们仿佛都是在水下森林里游泳。”
  “听上去很美啊。”我说。
  “绝对是。”她看着我的烟,问我是否介意她再来一支,我点点头,自己拿。
  “妈妈离开时是9月。晚上爸爸习惯下去在游泳池里游上几圈,即使天冷了也是如此。水面上满是落叶,但他就在叶子里游。那时我还站在水池边,跟他说要他出来。等到他出来的时候,在水池当中就有了一条‘路’,我能从那儿看到光秃秃的树枝在水中的倒影。”
  然后她就沉默了。她没有哭,但她一直用手遮着双眼,好像她马上就会哭似的。
  我猜想她又是为她父母而烦恼,现在又加上了亨利。于是,我告诉她所有哥哥跟我说的关于她的好话,每一句我还能记得的表扬,以及每一句可以被理解为表扬的评价之词。然后我开始列举她的优点,以及所有我看到她做过的好事。
  “这样没用”,她说,我倒希望她告诉我怎么做才有用。
  可能她这一点看出来了,因为她又继续说话了。“有时正是因为你的缺点你才被人爱的”,她说道。“有时候你没办到的比你办到的更令人佩服。”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有希望。但是喜欢缺点本身似乎就是一个缺点。“我觉得亨利确实爱你。”我这么说,可马上意识到其实我并不知道。“他怎么能不爱你呢?”
  她似乎有点疲倦。
  我跟她讲事实,讲他对她和对以前他带回家的那些女朋友不一样。对她们,他的样子好像她们不过是偶然出现的一样。不过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我想起来他吃点心的时候并没有和她坐在一起。他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女朋友们的。
  她直直地看着我。“他没说他爱我。”
  她好像在问我亨利有没有跟我说起过他爱她,这使我更为她感到难过。“你跟他说过吗?”我用建议的语气问她。我像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也许好像我非常了解亨利,可以告诉她该怎么对他一样。
  但她的脸色逐渐松弛下来,看上去又比较好了,她一直点头,好像我说到了点子上。
  我竭力回想,向她讲述我知道的事儿。我告诉她他从康奈尔带回来过一个女孩儿;我曾经问他她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回答说:“当你给什么东西下了定义,你也就限制了它。”
  朱丽娅笑了,似乎她替这个女孩儿感到遗憾。
  此刻我对她说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向她保证,她和亨利之间的问题是微不足道的,而我担心情况并非如此。最后我说:“如果这对亨利不管用,毕竟你还有辛德尔斯啊。”
  她大笑起来,告诉我辛德尔斯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哦”,我说。“还有很多其他的马呢。“
  等我们回到家时,只有客厅的灯还亮着。朱丽娅对我说:“我要去和亨利谈一会儿。”
  “祝你好运”,我正说着,外婆走进了客厅,这样朱丽娅就只好待在没有男人的双层床上,和我们一块儿了。
  我醒得晚了。外婆已经走了。“她不想叫醒你”,妈妈告诉我说。“她在费城有个派对要参加。”
  “她真是个派对动物。”我说道。
  妈妈笑了:“希望你注意到她有多漂亮。”
  这话让我想起外婆对我说,如果我愿意尝试,我也会变得漂亮。我没有告诉妈妈,可我还是觉得我背叛了她的宽恕原则。我问她:“妈妈,难道美丽不是出于偶然吗?”
  “不过她把自己倒饬得挺漂亮”,妈妈说道,然后就跟我描述她妈妈穿过的百褶裙、高跟鞋,和戴过的白手套。
  我让妈妈说完。然后我问她亨利和朱丽娅在哪儿。妈妈说他们刚刚离开去打网球了。“你为什么不带上自己的球拍和他们一块儿打呢?”
  我很惊讶,因为他们在打网球,而不是讨论他们之间的问题。不过也许他们已经讨论过了。也许现在一切都好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把我的网球拍放到自行车篮子里,然后就朝网球场骑过去。
  他们还在热身,根本没有看见我。朱丽娅穿着网球装,看上去干净清爽,肤色晒成健康的棕色。亨利穿着中裤和高领衫,这种打扮一般不该出现在网球场上。
  “我们打吧。”哥哥说道。
  朱丽娅挥了一下球拍,我听见她问:“激烈点还是温和点?”
  他回答:“激烈点。”像是在说笑话。
  然后他们看到了我,亨利就问:“你想打吗?”
  我说我想看。
  
  朱丽娅发球。她的姿势非常优美——我看得出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多年训练形成的。亨利只是自学过打网球,他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把球打回去——正手,反手,或者在必须的时候打中路球,他都不在乎。他的击球要么就根本不可能被打回来,要么就直接出界——有只球飞过网栏,一路飞着掉入泻湖里。
  他输掉了第一场,她走到网栏那边。
  他问:“怎么?”
  她回答说:“我们换换方向。”
  “好的。”他说。
  他们彼此擦身而过时,他用网球拍拍了拍她的臀部,只是轻轻地,不过似乎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他从没学过同时握住两个球,他把一个球放在身后的脚下。亨利很热闹地发了个球——他膝盖弯曲着,同时把球拍向后挥动。不过发球力道太足,朱丽娅没法打回来。
  他赢了那一场,然后走到球网那里,而没有为她把球给拣起来。
  “我们不用换方向。”她说。
  “我想你刚说过我们要换的。”
  “那是在单数局。”她答道。
  这条规则对亨利说来不算新鲜,我便盯着他看。我不知道他在干嘛,不过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对他们说:“你们俩站在那里样子不错啊。”
  朱丽娅问我是不是想替她打一会儿,我谢绝了,然后蹬上了自行车。
  回到家,爸爸正在看一本她给他的书。
  “好看吗?”我问他。
  他说:“很好看。”
  他问我网球打得怎样,我告诉他朱丽娅是个网球好手。
  “亨利怎么样?”
  我模仿亨利发球的动作,惹得爸爸哈哈大笑。
  接着我又说:“他们两个碰到麻烦了。”
  “那种事经常发生”,他说道。他不是要反驳我,只是说他们的问题和我们无关。
  我朝泻湖对面的新房子望去。房子差不多已经造好。房子架起来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用唾沫和苏格兰牌胶带纸(注:形容事情不牢靠。)沾的,爸爸这么说;那房子如此巨大,使我想起一部迪斯尼动画片里一个有钱人的房子,房子有很多廊柱,装潢精美的屋顶向下弯曲,活像一条滑水道。我把这房子叫作“溅水宫”。
  看着这房子,我有点难过,我问爸爸:“你觉得我们还会全家人一起回楠塔基特吗?”
  “亲爱的,我也不知道啊。”爸爸回答。
  然后他就问我我怀念楠塔基特的什么。这和通常情况下他和我说话的方式有所不同;如果我有问题了,他会尽力帮我解决。但我想起我们上一次关于楠塔基特的争论,我不敢保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是否安全。
  即便如此,我还是尽量告诉了他。我感受着那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它们和穿透古老大树茂密的枝叶的阳光有关,还和夜间洒在鹅卵石小道上的薄雾有关——又将可以说的一一道来:我们去“直码头”看的那次乐队演唱会,教堂里放的无声电影,雨天的捕鲸博物馆。我一边说,一边意识到去年夏天我们人在那里时我们没有做这些。我担心我最怀念的东西也许我再也得不到了,无论是在楠塔基特,还是在别的哪个地方。
  “还有吗?”他问,语气那么亲切,让我简直都想哭了。接着我就哭了。他把手帕递给我,手帕上还带着烟草的味道,他通常把烟草包进小袋子,然后放在后面的口袋里。“还有吗?”他又问了一遍。
  我告诉他我怀念从玛利亚·米歇尔观测站看星星,也怀念在哈默克池塘钓鱼的时光。
  等我说到“儿童海滩的游泳课”时,爸爸笑起来,因为我以前为游泳课向他抱怨得很厉害。为了表彰我的毅力,每年夏天结束时他都会带我出去吃饭,只是我们两个人。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去吃饭时在文森特餐馆的情形,我点了点头。他说那次吃饭时我把那张证明自己是高级新手的卡片也带去了,还把它给餐厅服务生看了。
  我把手帕还给他。
  
  然后他问我:“现在想和我一块儿出去吃午饭吗?”随后我们就出发了。
  这样,我没能赶上跟朱丽娅说再见。在邮件桌上,我发现了她以前寄给妈妈的一个包裹。卡片上有一幅游艇的水彩画。尽管短信是以“亲爱的路易丝”开头的,我还是看了看这封短信,想看看有没有关于亨利的内容。或者是关于我的。但她只写了航海啊,海滩啊什么的,还有就是她有多么高兴和我们认识,等等。直到附言那里我才看到这么几个字:“包裹是给简的。”
  那玩意儿包装得像份礼物——如果是我曾经期望过的毛衣,那太小了;但我还是感到惊喜。她给了我一本《了不起的盖茨比》,并且在扉页上写了一行字:“这本书似乎不适宜你这个年龄。”
  我知道朱丽娅和亨利已经分手,但我想他们可能还会再走到一起的,就像她父母一样。我还希望她会和亨利来到海边的家中,给我们一个惊喜。为了这个可能,我特意带上我最好的画儿,好给她瞧瞧。
  但亨利是一个人来的。他刮了胡子。你能从他以前留胡子的地方发现特别不显眼的白印。除此之外,他的脸还和往常一样。不过,我还是没法适应。
  没有人提起朱丽娅。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又看了看自己的画儿,我很挑剔地看着,似乎她没看过这画就表明这画儿画得不怎么地。这画儿和别的画儿一样:只不过是人们在那里站着。看来以后我没法给少儿读物做插图了,我这么想着——除非是那种关于吊儿郎当混日子的书。
  海边非常暖和。现在已是印第安人的夏天了。亨利告诉我说他正准备着手写一本小说。
  “或许朱丽娅能帮你一把”,我说。“她编辑少儿读物。”
  我看得出这话很伤亨利的心,我向他道了歉。但我还是告诉他说我喜欢朱丽娅,还有就是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
  他没有马上回答。然后他跟我说起了那次在南安普顿的宴会。她家的房子非常之大,他说,就在海滩上。那天至少有一百来个客人——或许是两百来个,他们还为这个派对专门请了一个乐队。
  他说可能朱丽娅告诉过他要他穿西装,但他忘了,并且认为这并不重要。他们只好为他借了一套。他学着朱丽娅爸爸的口气说:“布莱尔只要做的是头上长角。”亨利好像特别不喜欢她父亲。
  亨利仔细描述了他们借来的那套西装:袖子太短,而且衣服太大——可大家都告诉他说他看上去棒极了。别的男人都穿着晚礼服。
  大家都喝了很多,他说,他也喝了。朱丽娅不停地把他介绍给别的客人,但亨利说他根本就记不得那些人的名字,不过那些人好像也不怎么愿意和他说话。他讲了些笑话,比如关于他为什么从那么多大学转学的那个笑话,但没有人发笑。当朱丽娅邀他跳舞的时候,他说人们不该就着爵士乐跳舞。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不会跳罢了。
  那天还来了很多朱丽娅许久都没见过的朋友,他们都想和她说话,或是跳舞。所以她就离开了亨利。
  他走去酒吧那里,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但他挡住了别人来拿酒和饮料的路。于是他站在人群的边上,只是看着他们。突然间,他好像醉了,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在一个他谁都不认识的派对上,一个人站在那儿。
  我知道自己对于派对的感受。最糟糕的就是一个人待着;因为这好像是表明你根本就不值得与之交谈。我意识到对于亨利来说情况可能更糟糕,因为朱丽娅看到了这一切。
  好像他还把这些归咎于朱丽娅。他嘴上并没这么说;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或者好问的。
  看得出,告诉我这事儿对他有多难,我尽量在说话时显得挺温和:“但那不过是个糟糕的派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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