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她瞥了我一眼,似乎依然吃不准我是否值得她讲私房话。然后她说:“他以前挺野的。在他的马丁尼时代。”
“有多野?”我问。
“女人们”,她说,“女人们就是爱他。”她告诉我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曾经为他自杀的事。我等着她接着往下说,可她没有。她一言不发,接着又面露喜色。“还有小狗们。”她说。
“小狗们?”我问。
“他走到哪里,小狗们就跟到哪里。”
“他多少算得上是个拳击冠军”,带我出去庆祝我毕业的那晚她跟我说,“他常常用拳头击中别人的鼻子。”
“好有男子气概啊。”我说。
“不”,她说道,“他只是乐于采用这种明确无误的表达方式而已。”
再次见到阿奇·诺克斯时我已经25岁了。那是在中央公园西边召开的一次派对上,我作为客人的客人的客人参加了那次派对。那时我还是H出版社的助理编辑,也是那次派对上年纪最轻的人。
他站在房间的另一边,我朝他点点头,他朝我走过来,我发现他头发已经花白。
“想喝点什么?”他问我。
“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我说道。
不大工夫,他回到这里,递给我一杯牛奶。“得有人照顾你。”说着,他就不见了。
我那H出版社的朋友走了。我一个人站着,尽量装出一副着迷的神气,后来只剩下不多的几个人。
阿奇朝我走来。他拉着我的胳膊肘儿说:“我给你弄些吃的吧。”
我猜他知道我是谁,可等我提起我姨妈时,他却说:“我真该死。”
吃晚饭时,我向他问起K出版社,他是那里的总编。可他不想说那个。
他对我说我姨妈是活着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即使在她80岁时还是如此。他摸摸我的下巴,又把我的头转过来又转过去,研究着我的侧面。他笑着说:“一点就不像。”
去剧场看戏以前,我和阿奇约在一家法国餐馆吃晚饭。我们跟侍者点完菜,我就提了提我男友杰米此刻可能在巴黎。杰米在欧洲已经待了一个月了,想想出一条谋生的路子——此刻他就是这么谋生的。
“杰米这人是干什么的?”阿奇问道。
“我来告诉你”,说着,我从杯子里拿出一支色笔,开始在纸质的台布上乱画起来。
“他让你快乐吗?”
“当然。”我说。
他说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为了适应他的卑微生活,你不得不压抑你自己的本性。”
我放下画笔。“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我生来就是要做更大的事。他说:“你已经很成熟了,完全可以了解这一点。”
我说:“你不觉得你有点老了对我不合适吗?”
“不”,他说。侍者给我们端来了饮料,他咕嘟咽一大口,一气干掉苏打水,喉结上去又下来。他把钱和戏票甩到桌子上,起身站起来。他说“我觉得你还太小对我不合适。”说毕,他走出了餐馆。
他再打电话请我过去吃饭的时候,没有道歉,对上次的事只字不提。
他住在西村的一栋褐砂石房子里,整个两层楼都是他的。我要求参观一下房间。每个房间都让我想到了书房——黑漆漆的,厚重的木头和皮革,有点破旧,到处都是书和稿子。
只有他的书房是整洁的。“会客室”,他说道,我于是朝里面看去。那儿有一个凸肚柜,里面满是奖品——银质的和金质的小雕像,小人的手都朝上举着。
过了两扇门后,他说:“我认为你愿意跳过主卧。”
“非常正确。”我说道。
他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把门打开,装出和里面的什么人说话的样子。“我很快就上来,亲爱的。”他说道。他顿了顿,好像正在聆听那里的回答。“别傻了”,他说道,“我不过正在给一个饿坏了的孩子弄点吃的。”
在厨房里,他切了一个柠檬,并且抱歉地对我说他没有酒可以给我喝。
我正看着他窗台上的小摆设——一个陶的犀牛,一个大理石蛋,一个从冰天雪地的内布拉斯加带来的玻璃球纪念品。它们很像我送给杰米的礼物,我正想着是谁送这些东西给阿奇的时候,他说道:“我在家一般不准备酒。”
他递给我一杯碳酸水。“我已经整整两年没喝过酒了。”他说道。
我几乎要说,你肯定特别渴,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他看着我的样子,他看着我就好像已经看了我很久了,而目的则是为了让我理解他说的那话的重要性。
在维瓦尔第咖啡馆,阿奇问我知不知道但丁对地狱的定义。
我啜了一口我的卡布奇诺。“让我想一会儿。”我说。
“昵而不狎。”他说道。
“听着,但丁。”我想提醒他我还有杰米,不过我还是说:“我只不过对你没那种感觉。”
他说:“分点青春给我。”
阿奇和我在市中心的一家饭馆吃饭的时候,H出版社的新闻发言人朝我们的桌子走过来。“大家好啊。”她说道。
之后我说:“现在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在和你谈恋爱呢。”
“呒”,阿奇说道,“那我们可骗过他们了。”
我生日的时候,阿奇送了我一本他的小说,他说这是他的第一部小说,也是惟一的一部。它差不多和我年纪一样大了。小说讲的是一个在内布拉斯加和妈妈一块儿长大的男孩儿的故事,在鸟笼般大的公寓里,坐在地板上的蒲团上,我一口气读完了它。之后,我给我最好的朋友苏菲打了个电话。
她说:“他是海明威我也不会在乎的。”
“你的意思是因为他是个酒鬼。因为他年纪大我们两倍。”
她提醒我他的年纪大我两倍还要多。“不过你说得不对”,她说,“我的意思是他大于生活。”
杰米在我的电话留言机上留了一条消息,告诉我他有多想我,以及他要再推迟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再回来。
我给阿奇打了电话:“你想去看电影吗?”
“不”,他说,“不过看看也无妨。”
他在第八街上那所整修过的房子里惟一想看的电影是《庄严的音符》。看完电影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告诉我说鲍嘉快死的时候,劳伦·白考尔还在和弗兰克·辛纳特拉上床。“绝对不要这样对待我,好吗,亲爱的?”
“我都不喜欢弗兰克·辛纳特拉。”
于是回到他家以后,他放了一张辛纳特拉的唱片。“别跟我说你觉得不好听。”他说。
我说:“你在恐吓我。”
在从一个爵士俱乐部回家的出租车上,他说:“你的举动就好像我想和你上床一样。”
他说:“我想和你做一切。”
他是在我第一次触摸他的时候这么说的。我的手指滑进了他的袖子,触摸到了他的胳膊。
他抓着我另外一只手。“不过如果你只想和我上床,那也没问题。”
出租车在我家的大楼前停下来。“如果你变主意了,那就给我打电话。”他说。
我点点头,下了车。
他从出租车的车窗里伸出头来。“晚上或者白天,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家楼上,杰米已经在我床上睡着了。
我已经忘记了杰米的种种好处,特别是最主要的那一点。他的指尖像轻烟,在我的皮肤上打转,于是在我告诉自己——你不应因为睡觉时的所作所为而遭责备——之前,我的身体马上就投降了。
我们在角落里的餐桌上吃着早饭。
“那么”,杰米说,“你一直在干些什么?”
“什么都没干”,我说,同时咳嗽着,“想了很多。”
他点点头,往自己的吐司上抹了些果酱。
我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哪样?”他问。“我已经离开两个月了。”
我说:“我感觉就好像我不得不压抑自己来适应我们一块儿的生活。”
“嗨,别说废话了”,他咧嘴笑着说:“我想你了。”
“听着”,我说,“我想我有了别的人了。”
“老天”,他说,带着一丝不自在的恼火的口气。“哪有什么别的人。”
“确实有。”我说道。
这话让他站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站这么长时间,如果他曾经站过的话;我得承认,我很乐于看到这个局面。
我给阿奇打电话,可电话铃响了又响,就是没有人接。我拿起他的小说,开始看第二遍。等我醒来的时候,手里还握着这本书。
早上,我散着步到那边去。我敲了敲他家的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几下。
门开了。“哦。”他说道。
他的头发很滑稽地竖着,即使他朝我笑着,看起来他也不是很高兴见到我。
我想他是不是已经有客人在那儿了。
“进来。”他说。
房间看上去宽敞,黑暗,正式。我们在餐厅的一张桃木桌旁坐下了。
我告诉他我在自己的公寓里发现了杰米,并且在第二天早上和他分手了。
他说:“和时间有关系。”然后他就朝我走过来。我站起来,抱住他,然后我们就开始接吻,不过我一开始并没有料到这个。
他给我们两个点上烟,然后又躺了回去。他很安静,我也是;他在思考,我也是。
我们就在黑暗中躺在那儿。
我说:“想什么呢?”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回答我,长到我以为他不愿意回答。不过最后,他说:“一切。”
就是现在,回想起他的声音都是对我说的每一个字的责难。
晚上他一般会在楼上的书房里工作,我则在那张大大的桃木桌子上改我的稿子,在那儿我会为了一个句子而愁上一个小时。
他会下楼给自己续上冰茶,然后朝里面看我。“那是什么?”他问我。
然后他就站在我身后,看着。他会从我手里拿过铅笔,勾掉一个单词,或是一个句子,甚至是一整页。“那儿。”他会说。这大概用了他30秒钟,而且他总是对的。
每一次,阿奇都有些迷惑。每一次,阿奇都告诉我这只发生过一次,而且是在很多年以前,那时他烂醉如泥。他会点好我们的烟,然后躺在那儿,直直地朝前面看着。
“不是因为你,宝贝儿。”有一天晚上他说道。
我点点头,好像得到了某种慰藉。以前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他带我去参加了一个文学界人士的晚餐会,并介绍我是“H出版社冉冉升起的明星”。
我很害羞,所以我说了很多。
男人们放纵地笑着。
女人们不知疲倦地端架子。
等我们宽衣上床时,我说:“他们觉得我是个傻妞儿。”
“傻妞儿听上去很男性化”,他说道,“傻女孩儿。”
“这让我心烦。”我说。
“亲爱的”,他说道,“他们不过是妒忌罢了。”
“只是妒忌。”
“对”,他说道,“我们是我所知道的惟一快乐的一对儿。”
他简直无法相信那么多非常优秀的老电影我都没看过。“你们这一代人绝对是在文化上破产的一代。”他说道。他开始着手准备对我进行一番教育了。
看了原版的《瘦子》之后,他说:“你就像诺拉,而我就像尼克。我们就像鲍嘉和白考尔。像赫本和特蕾西。”
我则说:“更像讨厌的维尔森和丹尼斯先生。”
我们请苏菲过来吃晚饭。
阿奇告诉她他追求我的事儿,他提到了在中央公园西部的派对,提到了那个新闻发言人,还有那个星期天,我敲开了他家的门。“最后”,他说道,“简还是让步了。我们上了楼。我脱了我的衣服。我脱了她的——”
“你们想喝咖啡吗?”我问。
“不,谢谢。”苏菲说道。
阿奇瞥了我一眼。“她有点紧张。她说,‘我们能说说话吗?’‘当然’,我说,‘没问题。’我取了香烟。我们就躺在那儿,抽着烟,说着话。当然,我没法专心致志——”
“要点心吗?”
苏菲说:“我不要。”
“于是”,阿奇继续说道,“我就等着她吸完那支烟。”他压低嗓门。“我都差不多要放弃了,她才稍微点了点头,然后坐起来掐灭香烟。”他顿了顿。“而她在我胸脯上撒了一点没完全熄灭的烟灰!”
我盯着他:你到底在说什么?那完全是另外一个晚上发生的事儿!
他看着苏菲笑。
他又说道:“她在我胸毛上点了一把火!这下好了,‘瞪羚’(注:调侃语,暗指性冲动,后面的大象也是如此。)跳了出来,‘大象’也吓得四处逃窜……”
苏菲朝我望过来时依然笑着,表情像是在说,哈哈,我现在可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了。
我储存了很多笑话和轶闻准备告诉他。在脑子里我练习着怎么讲给他听。
“那个牙医怎么样?”他问我。
“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说的吗?”我说道,“我应该刷刷牙龈了!你以前听到过这样的话吗?”我顿了顿。“可能我的理发师会告诉我我该洗洗脖子了!”
他笑出声来,简直违背了他的意愿。“你可真怪。”他说道。
在一个出版业的派对上,我远远听见他在说:“……所以简指责我是个反犹分子。”
我正在他身后的酒吧旁边,然后我从侍者手里拿过我的酒,仍然待在那儿。
阿奇说:“我提醒她我前妻是犹太人,简却说:‘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我认识的所有女性嫌恶者都结了婚。’”
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说道:“真聪明。”
在出租车上,我对他说道:“你那反犹太人士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和苏菲一起的那天晚上。你要知道,我不想做你的轶闻中造出来的那个人物。”
“公平点。”他说道。
“公平和这有什么关系?”我说。
他对我说:“优秀的编辑是不会把不定词分开的。”
“你在纠正我的语法吗?”
“是的”,他说道。“我正在帮助你做得更好。我也希望你对我做同样得事儿。”
我说:“如果我不想变得更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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