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女子渔猎手册

作者:梅莉莎.班克




  他说:“那你就只是一个坏脾气,而且会把不定词分开的偷听者。”
  我放弃了自己的公寓,搬进了他家。
  然后我不得不告诉家里。
  爸爸妈妈都非常安静。
  哥哥说:“你找不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一起玩儿吗?”
  姨妈那时候已经非常老了,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我告诉她我和阿奇的事之后,她闭上了眼睛,我想她大概是睡着了。最后她说:“一个年轻女孩儿为一个老男人做了很多。”
  我说:“不是那样的。”我想说服她。“我们的想法很相像。”
  “哦,亲爱的”,她说道,“男人是用他们那话儿思考的。”
  医生向阿奇保证说一旦他的血糖得到控制,那么一切情况都会变好的。这是个好消息。他带了一个仪器回家,而我们管它叫“刺客”。
  他从不喜欢我看着他注射胰岛素,不过有了刺先生情况就不同了。这成了我们的工程。他会按下按钮,然后针就会跳出来刺进他的手指。我会捏着他的手指,把血涂在试纸上,然后把试纸放进那机器。我们等着结果出来的时候,我会猜猜他的血会有多甜。
  到了家,他躺在那张皮沙发上看小说,茶几上摆着冰茶和一碗硕大的橄榄。他打开美国广播公司频道。然后他喊道:“在演《美国主人》——是埃尔文·柏林。”
  我动都没动。
  他给自己续上冰茶,然后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听着他趿着拖鞋回了起居室。
  躺在床上,他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想要我的简回来。”他开始吻我。“你对我的简做了什么?”
  我大笑。
  “哦,好吧”,他说道,“危难时也不管好坏了。”
  他打电话报告了他的血糖结果,医生调整了他的胰岛素剂量。我们等待着这个比较大的变动。他还是得监控自己的血糖。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我在餐具室的后面发现了“刺客”,它就被放在他那些注射器后面。
  周末我们都是在他位于伯克郡的农舍度过的。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车,那辆白色的“林肯”大陆车,我简直无法相信。我说:“你爸爸真太好了,竟然把这车借给你。”
  “它非常舒适”,他说道,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弄得嘶哑而苍老。
  就像是坐在起居室里开车一样。
  他的农舍有100年历史了,墙面都歪歪斜斜的,厨房里是方格地板,从每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都能看到草地。我们一般在外面吃饭。到了晚上,我们或者去拜访他的那些朋友,或者在那台老式唱机上放比莉·哈乐黛的唱片,并和着音乐跳舞。
  他去麻省总医院拜访一位专家,专家告诉他如果他一直抽烟的话,那就别指望身体会运转正常。
  我们离开了。
  我们喝果汁。我们做呼吸锻炼。他想抽烟的时候,就小憩一会儿。我暗暗落泪。
  他说他感觉好些了。眼前不再出现斑点了。双脚也没有麻木刺痛的感觉。不过变化也就在只有这些了。
  “你离开我我也不会怪你的。”他对我说道。
  “不。”我说。
  “换了我是你你是我”,他说,“我会离开你的。”
  开车往农舍去的路上,他跟我讲起第一个和他上床的女孩儿。他说:“我要射了的时候,我只能让自己不停地说:‘嫁给我,嫁给我,嫁给我。’”
  吃早饭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的前妻弗朗西丝·古尔德是他认识的最聪明的女人。他是在耶鲁的研究生院遇见她的。她得到了他们的女儿伊丽莎白的监护权,而他一般在星期天给她们打电话。
  他称弗朗西丝为“伊丽莎白的妈妈”——比如他说“我担心伊丽莎白的妈妈还爱着我”。
  在杂货店里,一个颧骨很大的女人朝我们走过来,我认出她就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奇时见到的那个美人儿。
  “考尔奇”,他说道,然后他们接了吻,“这是简。”
  他们谈论着他们的女儿。在学校的时候,考尔奇和女孩子们都合不来,倒是男孩子们都很爱慕她。考尔奇说:“我从来就没有弄懂过女人。”
  我们从车上把购买的东西卸下来,阿奇告诉我说考尔奇断断续续地做了他十几年的情人。她热衷于参加派对,他说道,而且会把任何人都带回家,不过她在卧室里一无所获。“这是最悲哀的事情了。”他说道。
  “的确悲哀。”我说道。
  他瞥了我一眼。“她小时候受到过虐待。”
  “哦。”我说。
  我观察他想着考尔奇的样子。
  他说:“她曾是世上外表最华丽的女人。”
  “那么”,我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听这些呢?”
  “什么?”
  “所有的这些女人们。”我说。
  他说:“我正在给你讲述我的一生。”
  我问:“你想说明什么?”
  他告诉我,在认识我之前,他已经活了44年,是这44年把他造就成现在的这个男人的。也是我爱的这个男人。我不应该嫉妒他的这些经历,我也没有理由嫉妒那些女人。
  我告诉他说我想我懂。
  “很好。”他说道。
  我说:“让我来跟你讲讲我以前认识的男人吧。”
  我们去姨妈家吃饭的晚上,外面还在下雨,我不知道这天气是不是又影响了她。她现在对我似乎比以前既苛刻,又慈祥。
  是她自己来给我们开门的,她穿着白色宽松翻领毛衣,显得瘦而结实。
  阿奇吻了她的前额。
  她涂过唇膏了,不过没什么轮廓。我说:“不好意思。”然后拉起她的胳膊。
  在洗手间里,我旋开唇膏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自己也会。”她在镜子里看着我。“你自己也可以用一点颜色。”
  我告诉她说我不化妆。
  她说:“那是个错误。”
  我们刚在起居室坐下,护士就用托盘送来三杯香槟,我看着阿奇取了他那杯。他避开我的眼睛,手握着杯身。他举起那杯香槟,然后转动杯子。
  “简不让我喝酒。”他对我姨妈说。
  她说她的护士和我一样坏。
  吃晚饭的时候,姨妈说:“简过去曾经让我讲关于你的故事。”
  当他问“你告诉她什么了?”的时候,我觉得很恶心,虽然我说不出为什么。
  她回答说:“我没告诉她你会变成这一个酒鬼。”
  那天晚上,我发现她死了。黑暗中,阿奇和我在沙发上躺了很久。他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碰到打结的地方,他会稍微用力一拉。
  我想比自己感觉到的更加忧伤,于是我努力回想我和姨妈一起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想问问阿奇对姨妈的回忆,可我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奇怪。“怎么了?”我问。
  他说:“你的家人就要来了。”
  阿奇让我请他们过来吃午饭,不过我告诉他仪式举行之前他们可能没有时间,而实际上妈妈也正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们尽量来。”她这么告诉我。
  不过阿奇还是买了熏鲑鱼和百吉圈,他还在桌子上摆了百合花;他不断地看着手表,好像一直站着似的。
  听见敲门声,阿奇站了起来,可他让我去开门。
  只有我哥哥在那儿。亨利吻了我的脸颊,然后说:“爸爸说在举行仪式的地方见面就行了。”
  我看到爸爸妈妈坐在车里,于是我和亨利一起走出门去,路上他用手轻轻推了我一下:“房子还挺舒服的嘛。”
  我把头探进车窗,吻了爸爸。“嗨,爸爸”,我说道;他对我说:“嗨,亲爱的。”
  “很抱歉我们晚了。”妈妈说着,身体前倾,好让亨利坐在后面的座位上。
  我想和他们一块儿去。
  可能爸爸看出了什么。他说:“我们在那儿见面吧。”
  “好的。”我说道。
  我看着车子消失在街角,然后转身进了屋子。阿奇正在门口那儿站着,朝外面张望。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差不多有墓地里的坟墓一样多。大多数都是老人,而阿奇好像认识他们所有的人。
  直到葬礼过后我们才有机会交谈。我们都站在林肯车的周围。天开始下雨了,我看出来爸爸想回费城去,可阿奇认识的那些人不时打断他俩的谈话,并且和阿奇说话。
  终于,爸爸说:“我们要回去了。”
  阿奇说:“我们希望你们能留下来吃晚饭。”
  亨利动着嘴巴无声地对我说:车子不错。
  “下次吧。”妈妈说,然后阿奇吻了她的脸颊。
  一个穿着黑雨衣的小伙子在指挥车辆,阿奇也上了自己的车。我吻了大家,可我还不想离开。
  那小伙子对林肯车示意,阿奇把身子斜到人行道这边,然后敲着车窗。他说话的声音含混不清:“来吧,亲爱的。”
  “喂”,穿雨衣的小伙子冲我喊着,“让你爸爸把车开起来。”
  爸爸妈妈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亨利则朝我这边看过来。他微笑着。
  从公墓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把阿奇当成我哥哥眼里的那个老男人。于是我向窗外望去。
  阿奇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很糟糕的地步,不过可以看出他正竭力使自己相信,自己已经做了一切可以做的。
  等我们上了西侧高速公路,车道狭窄起来。在一辆卡车后面有一个箭形信号灯,不过箭头部分已经没有了。“那看上去像个连字符。”
  阿奇朝我笑了笑。“危险”,他说道,“前方有复合词。”
  那天晚上,他给我讲了那个为他自杀的女友的事。我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也知道那是在他身上发生过的最糟的事情。那不像他曾经跟我讲过的其他故事。他没怎么讲细节,也没有为了设置悬念而稍做铺垫。故事讲完了,他对我说:“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
  “好的”,我说,“我不会的。”
  我听见他正在书房打电话,他的声音低沉而亲昵。他挂上电话以后,发现我在厨房里。“伊丽莎白的妈妈在镇上”,他说道,“她想见见你。”
  “好啊。”我说。
  他不搭理我。“你知道当我跟她说我准备娶你时她说了些什么吗?‘哦,老甜心,我猜想爱情是对不信任的现实搁置。’”
  我说:“我听见你是怎么跟她说的。”
  “老天。”他说。他告诉我自从遇见了我,他就从没那样关注过别的女人。然后他语调一变:“这比你说的要重要。”
  我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公寓里看见杰米的那天晚上”,他说道,“你们最后一次做爱。”
  我站在那儿。
  “我是这么想的。”他说。
  他不愿和我说话。他在客房睡觉,等我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上班时,我成了个行尸走肉。
  我给苏菲打了电话。“给那家伙点时间。”她说道,同时提醒我,我自己也会嫉妒他已经30年没见过面的女人。
  “那不一样”,我说,“我在想着他们过去的作爱。”
  她说:“对他来说那都一样。”
  我买了虾、面包和一大捧花带回家。大厅黑漆漆的。“亲爱的?”我喊道。
  我想,他正和伊丽莎白的妈妈在上面。
  手里依然拿着虾和鲜花我就上了楼。卧室的门关着,我轻轻推开门。房间里黑着,空无一人。
  我看见从书房那儿传来的灯光。我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他正坐在书桌旁,身穿T恤、拳击短裤、短袜和拖鞋。他没有扭过头来。
  “亲爱的?”我说着,眼里看到了马丁尼。
  我无法顺畅地呼吸。
  我盯着那杯子,直到眼里其他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杯子,还有我。那杯子巨大,端庄,匀称。
  一个声音说道,没有人在家像那样从杯子里喝酒。
  可能他拿出来只是为了看一看。
  他可能只是在回忆。
  他可能只是在把玩。
  你不知道。
  他坐在办公椅上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斜睨着我,他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他的,但人已经不是他了:“你在看谁呢?”
  一星期后,我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我上楼来到他的书房。
  他没有回头。“你是犯了错的人”,他说道,“可你却为此来惩罚我。”
  “听着”,我说,声调单薄而虚伪。“我离开是因为你酗酒。”
  “老天”,他说,“究竟是因为——?”
  我意识到原来自己等着他准许我离开。
  他有时会打电话过来,不过都很晚。我会听着,从他声音里寻找酒精的影子。通常我不能马上听出来,不过它总在那儿。过了一段时间,我不再接听电话。我把电话设置成自动接听。
  有一次睡到半夜,我没去接听电话。他告诉我说他马上就快死了,于是我叫了辆出租车直奔他家。
  房门没有上锁,灯全都开着。他还在楼上书房里。
  “哦,你好。”他说。然后他笑了。
  我对他说他似乎不像要死的样子。
  “我那是打比方罢了”,他说道,“听听这个。”然后他从一部书稿里抽出一页,读了起来。
  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他是在读自己的文章。那是部小说,是以在中央公园西部的那次派对开篇的。
  等他读完了,他问我:“听出来了?”
  “没有。”我说。
  “你说是我的那个家伙是写不出这页东西来的。”
  “我什么也没说过呀。”
  他说道:“别人都等了一辈子了,就为等到我们已经拥有的这种幸福。”
  出版人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告诉我他刚刚接到一部阿奇·诺克斯写的小说,是一部专稿。“我从来没喜欢过阿奇”,他说道,“不过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我点点头,然后停在那儿。
  “如果由你来编辑,他愿意把书稿卖给我们。”
  我没有动。
  “看看吧。”他说道。“浏览一下就行了。”
  他拿起那部书稿。
  “你一个字都不用改。”他说。
  “不。”我说。
  他第一次看着我。“我全都明白了。”他说。
  那本书在S出版社一出版我就买来读了。大家都这样。书是在夏天出版的,我会走到海滩上,看人们读这本书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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