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男孩.男人
作者:尼克.霍恩比
艾丽让他先在她的教室外面等着,她进去宣布。他能听到她在里面大喊大叫。
“好了,大家都给我听好,我想让你们见见马尔库斯。这整个操蛋学校里惟一的另一位科特·库班歌迷。进来,马尔库斯。”
他走进了教室。教室里并没有太多人,但所有在场的一见到他都哈哈大笑。
“我没说我是这样的歌迷,”他说。“我只是觉得他们的节奏很好,而且他们的封面很有深意。”
每个人再次哈哈大笑。艾丽跟佐伊骄傲地站在他旁边,就仿佛她们告诉所有的人他会变魔术但没一个人相信,结果他当场完成了这个魔术表演。她们没说错,他的确觉得自己被收养了。
二十
威尔一直竭力不去想圣诞节,但随着它越来越近,他开始考虑放弃看几百部片子抽几千根大麻烟的计划了。这看起来太不像过节了,即使各种节庆都不可避免地跟那首歌联系在一起,他也仍然不想为此完全把它们忽略。他突然想到,你以何种方式度过圣诞正是向这个世界表明你身处生活的哪个部位,在某种程度上显示出你已经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深的洞,因此形影相吊地度过3天也许只能说明你可能不想做出任何说明。
所以他应该在一个家庭的怀抱里度过圣诞节——不是他的家,因为他还没有家庭,但应该是某个家庭。不过有一个家庭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避开的:他绝对不想圣诞节那天吃他妈的烤坚果,不想看电视,还有闭上眼睛唱圣诞颂歌。既然如此,他就一定得小心点了,因为如果他只是由着自己随波逐流的话,他有可能会正撞到网里,他必须得开始朝相反的方向快速地开游。
在以决不动摇的坚定态度决定了他决不跟菲奥娜和马尔库斯一起庆祝12月25号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在第二天下午就接受了马尔库斯的邀请去做他坚决不想做的事,这可真算得上是个意外了。
他进门后发现并非只有他们仨时,真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本来做好了思想准备要忍受菲奥娜一次毫无逻辑的演讲的,实际上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很明显她不想在别的客人面前显得不友善。客人有马尔库斯的爸爸克里夫,林塞以及林塞的妈妈,他们一共六个人,全部挤在可以拉开的餐桌旁。威尔不知道世界原来也可以这个样子的。作为六十年代二婚的产物,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在一个家庭分崩离析之后,原来的家庭成员相互之间就不再说话了,但这儿的结构却截然不同:菲奥娜跟她前夫似乎都把他们原来的关系看作是使他们走到一起的一件好事,而不是已经证明大错特错最终导致他们分手的坏事。似乎分享一个家一张床一起生个孩子就跟曾在同一个旅馆住隔壁,或是在学校里同一班是一回事——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巧合,由此使他们有机会发展出一段暂时的友谊。
这种情况不可能是普遍适用的,威尔想,要不然“单亲父母联盟”里就到处充满快乐但已经分手的夫妻了,不停地在这儿那儿到处引见他们的前任夫妻现任夫妻以及他们的孩子们了;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那儿充满了应得的、正义的愤怒,以及数不胜数的不开心。就他参加的那次聚会而言,他不认为今天有很多“单亲父母联盟”的家庭会为了一次绕口令游戏以及围着圣诞树一起唱颂歌而重聚的。
他已经为菲奥娜跟马尔库斯买好了礼物。他给马尔库斯的是一张《别介意》的唱片,因为他们还没有CD播放机,还有一件科特·库班的T恤,这样他就能跟艾丽步调一致了;他给菲奥娜的是一个相当漂亮相当昂贵的无刻花玻璃花瓶,因为上次她从医院出来后曾抱怨过她不知道该拿那些花怎么办。马尔库斯送给他的礼物是一本关于填字游戏技巧的书,以帮助他做好《倒计时》,而菲奥娜送了他一本《单亲父母手册》以示嘲讽。
克里夫送给马尔库斯的礼物本身看起来无可厚非,电脑游戏、T恤衫、一顶棒球帽还有“布罗比先生”的唱片之类的一大堆,但让它们显得似有所指的是它们与菲奥娜今天早些时候给马尔库斯的那一小堆毫无趣味的礼物所形成的鲜明对比:一件不会给他在学校里赢得丝毫优势的套头衫(松垮垮毛绒绒而且有点附庸风雅),几本书还有几首钢琴曲的乐谱——这是一种温柔而又无聊至极的母亲的提醒,提醒马尔库斯已经有段时间不练钢琴了。马尔库斯在给他看这悲惨的一堆时表现出来的骄傲和兴奋几乎令威尔心碎……“多棒的套头衫,这些书看起来真的很有趣,而这几首曲子,等我……等我有时间了一定要好好练练……”威尔从没觉得马尔库斯应该获好孩子的称誉——在此之前他只注意到他古怪麻烦的一面,也许是因为他身上确实没有更多值得注意的地方了。可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威尔现在看得很清楚了。而且他不是好在听话,不抱怨;是好在有心:他看得出来那些礼物根本就是堆废物,但他认识到了那都是他妈妈精心选出秉着爱心送给他的,那就够了。他也不愿意看到杯子里只有一半水——事实上马尔库斯的杯子已经满到往外溢了,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些孩子会把毛绒绒的套头衫跟乐谱什么的扔回到父母脸上要求他们换一个任天堂21回来,他会大吃一惊,感到很不理解的。
威尔知道自己是不会在同样的事上表现这么好的。他怎么看都不会得出一件毛绒绒的套头衫怎会正好适合他的结论,还得成天都穿着它。他会认为给他买这件衣服的家伙一定是没安好心。他总是这样的:如果他看到某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家伙还脚蹬滚轴溜冰鞋,戴着广角太阳镜在街上横冲直撞,他只可能有三种看法:1)真是个傻B;要么2)你以为自己是谁?以及3)你以为自己多大?十四?
据他推测,英国所有的人都会这样的。没有人看到一个脚蹬滚轴溜冰鞋戴着广角太阳镜的家伙会想,嘿,他看起来真酷,或是,哇哦,这看起来真是种锻炼的好方法。他们只会想:有病。但马尔库斯就不会。马尔库斯要么根本对这个家伙视而不见,要么他就会原地站住嘴巴大张,惊奇喜欢得忘乎所以。这不单单是他作为一个小孩子的表现,因为,正如马尔库斯惨痛的切身经历所示,他所有的同学都属“真是个傻B”那种想法的;这只是身为马尔库斯,菲奥娜的儿子的一种表现。二十年后他也会闭上眼睛唱歌,或许也会吞下几瓶镇静剂,但至少他对自己的圣诞礼物表现得很高尚。但对于横亘在他面前的悠长岁月来说,这算不得多么够格的补偿。
二十一
有一对不一块儿作出决定的爸妈真是件好事,马尔库斯想;这样的话你在圣诞节就能同时得到两边最好的礼物。你得到套头衫、乐谱之类你不能不要的东西,不过然后你就会得到电脑游戏跟别的好玩的礼物。而如果他妈妈跟爸爸仍然在一起,那今天的圣诞节会是什么样子,就只有他们仨?那可能会很无聊的。现在这个样子更像个聚会了,还有威尔跟林塞,当然了,他并不真理会林塞的妈妈,如果他老实承认的话,不过她毕竟帮着把房间填满了。
交换完礼物之后他们坐下来吃午餐,那是一大圈类似炸面圈的东西,不过实际上是糕饼而非炸面圈,中间的大洞里是好吃的奶油跟蘑菇沙司,然后他们吃了里面藏有5便士硬币的圣诞布丁(马尔库斯的那一份里吃出两个来),再然后他们就拖出噼啪作响的彩包爆竹并把圣诞小帽戴上,只有威尔戴了一会儿就摘下来了。他说那弄得他头痒。
在打开电视看到了女王之后(除了林塞的妈妈没人想看,但以马尔库斯的经验,无论老头老太太们想干什么,他们总会如愿),克里夫卷了支大麻烟,这就引起了大麻烦。林塞因为她妈妈在场而很不满他这么干,而老太太直到大家都开始大吵大嚷了才明白克里夫到底在干吗;菲奥娜生气是因为马尔库斯的缘故,虽然马尔库斯此前看着他卷大麻烟已不下一亿次了。
不管怎么说,这场争吵毕竟使气氛发生了变化。克里夫跟菲奥娜同意另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嗑药的事,菲奥娜跟林塞相互之间都说了几句狠话,甚至威尔看起来都有点改变,尽管这场争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马尔库斯猜想起码吵架前威尔还一直感觉很不错,但后来他似乎在冷眼旁观,而此前他已经像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他就像在嘲笑他们吵架似的,原因马尔库斯却弄不明白。再后来,等他们吃完了晚饭(有为吃肉的人准备的冷肉,马尔库斯也吃了几块,只为了看看他妈妈会有什么反应),苏兹突然带着她的小女儿出现了,这可轮到他们笑话威尔了。
马尔库斯并不知道自从他妈妈跟苏兹讲了奈德跟“单亲父母联盟”以及所有的事情之后威尔就再没见过苏兹。谁都没再说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此没有看法。马尔库斯原来总设想,等他上学或是上床后大人们就会开始干各种他们不会告诉他的事,不过现在他开始怀疑可能不是这么回事,他认识的这帮大人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的生活。很明显,苏兹进来的那一刻是个尴尬的时刻,特别是对威尔来说:他先是站了起来,然后他又坐下了,然后他又站了起来,然后他脸红了,然后他说他该走了,再然后菲奥娜告诉他别这么可怜兮兮的,因此他又坐下了。惟一的空椅子就在威尔旁边,所以苏兹不得不挨着他坐下。
“今天过得好吗,苏兹?”菲奥娜问她。
“是的,还好。我们这是刚从外婆家回来。”
“外婆还好吧?”威尔问。苏兹转过脸来看了看他,张开嘴巴刚要回答,却又改了主意,完全当他不存在一样。这可是马尔库斯在真实生活中见过最令他兴奋的事,当然也是他在自己家的起居室见到的最让他兴奋的事。(他打死鸭子的那天他妈妈跟一摊呕吐物躺在一起的事不算。那不是什么让人兴奋的事,只让人害怕。)苏兹在故意怠慢威尔,他猜。他听说过很多关于如何怠慢别人的事,但他从没亲眼看着别人这么做过。尽管有点怕人,不过太棒了。
梅甘从她妈妈腿上挣下地来,朝圣诞树跑去。
“树底下可能还有给你的一份礼物呢,梅甘,”菲奥娜说。
“哇哦,梅甘,有礼物唉,”苏兹说。菲奥娜走到树前,从最后两三个礼物包中拣了一个递给她。梅甘紧紧抓着它,然后朝屋里到处看。
“她在考虑该把它给谁,”苏兹说。“今天她可乐意把礼物给人了,比自己把礼物打开开心多了。”
“多甜蜜啊,”林塞的妈妈说。所有人都耐心看着梅甘等她下定决心;简直就仿佛这个小不点也明白了这场怠慢游戏于是想挑拨离间似的,因为她摇摇晃晃地朝威尔走去并把礼物朝他伸出去。
威尔没动弹。“哎,那就从她那儿把礼物接过来呀,你这个笨蛋,”苏兹说。
“那又不是我的礼物,”威尔说。干得好,马尔库斯想。自己也来点怠慢。惟一的问题是看起来威尔怠慢的是梅甘,而非苏兹,而马尔库斯认为你不该怠慢三岁以下的人。干吗要这么干?不过梅甘却似乎并不介意,因为她继续把手里的礼物往前送,直到他能够着。
“现在怎么办?”威尔执拗地说。
“跟她一起把礼物打开,”苏兹说。这次她稍微有了点耐心;威尔的恼火似乎已经平息了一部分她自己的恼火。即使她真想跟威尔吵一架,她也很明显不想就在这儿当着大家伙的面吵。
威尔跟梅甘一起把包装纸扯掉,露出某种会发出音乐的塑料玩具。梅甘看了看它,然后冲着威尔挥舞起来。
“现在怎么办?”威尔说。
“跟她一起玩,”苏兹说。“上帝,在这儿又碰到这位根本没孩子的家伙。”
“干脆告诉你,”威尔说。“你跟她玩去。”他把玩具扔给苏兹。“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也许你该学着找到点头绪,”苏兹说。
“干吗?”
“我原本还以为干你这一行的都该很知道怎么跟孩子们玩呢。”
“您是干哪行的?”林塞彬彬有礼地问道,仿佛这是正常人群中的正常谈话。
“他什么都不干,”马尔库斯说。“他爸爸写了那首《圣诞老人的超级雪橇》,他就靠这个一分钟挣一百万镑。”
“他假装他有个孩子以便于他能加入单亲父母的组织跟单身妈妈们套近乎,”苏兹说。
“是这么回事,但他干这个可没有报酬,”马尔库斯说。
威尔又一次站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再坐下。
“多谢午餐以及所有的一切,”他说。“我得走了。”
“苏兹有权利表达她的愤怒,威尔,”菲奥娜说。
“是的,而且她已经表达完毕了,而现在我也有回家的权利。”他开始穿过重重的礼物、杯子跟人群朝大门走去。
“他是我的朋友,”马尔库斯突然说。“我邀请的他。我应该有权告诉他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能肯定好客是不是就该这么好的,”威尔说。
“但我不想让他走,”马尔库斯说。“这不公道。为什么林塞的妈妈还在这儿坐着,而且没人邀请过她,而我邀请的客人却因为所有的人都对他不好而不得不离开?”
“首先一点,”菲奥娜说,“我邀请了林塞的妈妈,而这也是我的家。其次,我们并没有对威尔不好。是苏兹对威尔很火,她也有权利火,而且她正在这么告诉他。”
马尔库斯感觉他就像是在一出戏里。他正站着,而威尔也正站着,然后菲奥娜又站了起来;但林塞跟她妈妈还有克里夫却坐在沙发上看着,坐成一排,大张着嘴巴。
“他的所作所为不过就是在几个星期里假装他有个孩子。上帝。那没什么。那又怎样?碍着谁了?学校里的孩子们每天干的事都比这个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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