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亲家母也不拖泥带水,简短地说了几句把电话挂了。虽然简短,但瞧不起这边的态度变成余音依然在她的耳畔缭绕。
“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为了破坏他们的幸福安排,处心积虑和付出的努力付之东流了吗?”策划阴谋时令人颤栗的快感,只是变成了简短的嘲笑投向了她。失落感、雪上加霜的自卑感让人忍无可忍。丈夫不无担心地问道:
“你对亲家那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成体统。”
“我有什么不成体统的?你知道什么?”
她怕自己哭出声,狠狠地回答。
“对呀,你多聪明呀?聪明透顶,我一直是那么想的,但和采勋的丈母娘在一起,就觉得人家把你给比下去了。”
她想回敬一句,可是觉得一说话肯定掉眼泪,所以没有吭声。丈夫重新以商量的口吻问她。
“听说采勋学的专业如果不去留学以后饭碗都找不到,所以我也没拦他们去留学,但一想到要给他供学费就犯愁。我只有省的本事,想到你辛苦的日子没有头儿,我真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我们为什么给他们学费?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我们做了什么?”
“儿媳嫁过来的时候嫁妆和礼单不都免了吗?现在你知道置办像样的嫁妆和礼单的行情吗?她们家也立马明白了我们的意图,要把那些钱兑换成美元给他们。这一大笔钱用完了儿媳妇也能出去挣钱吧。是她张罗着非要去留学,不会连这点儿吃苦的准备也没有吧?”
“那也是,那样恐怕说不过去。我们每天省省,哪怕不多,多少也给他们寄点儿过去吧。”
“你倒挺愿意省,我不能再省了。铺子的生意不好,想兑出去,你别指望我这儿能挣钱。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拦你,不管省下的钱是寄给他们,还是你自己去美国逛一圈。”
“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省吗?”
似乎和那个哀伤的声音形成和音,她像被弹了一下,“呼”地站了起来。
“你歇着吧。我去透透风,再回来。”
她对躺在床上的丈夫视而不见,逃脱似的离开了房间。她想逃,但又怕自己真的一走了之,所以把包留在了房间。二楼的走廊像空房子一样安静,走廊尽头的非常出口开着一道缝,那外边有可以吸烟的空间和通向院子的螺旋形铁制楼梯。她下到院子一看,有小荷花池,树阴下面对着汉江还摆着长凳。但院子里没有散步的人,很静谧。
她抬头看了一眼,旅馆是三层楼的建筑,有的房间开着灯,有的房间漆黑一片。亮着灯的房间,灯光也柔和不刺眼。“今天算白忙活了一天。”微微的失落感变成了一生都好像白活了的巨大的失败感,让她变得极其微不足道、无比寒醦。自己是否早就知道了结果而想填埋心中的不安才彷徨的呢?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抓住的竟然是丈夫的膝盖,那是一个让这种绝望有现实感的活生生的实物,似乎在告诉她永远都不能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今天“勾引”丈夫到这儿并不是因为对夫妻生活有什么期待。已过了那个年龄不说,正当年的时候他们也并不很热衷于那件事。勉强维持着例行公事般的生活,后来分居了,也没有哪个人说出来,但彼此都不再需要或迷恋对方的身体了。他们现在连手都不拉,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路人。她想,哪怕平时有身体接触,也不会觉得丈夫的膝盖那么丑陋。
她呆呆地望着流淌的江水,心想这段时间丈夫早该入睡了。她回到了房间。屋里比凉风习习的江边更凉快,丈夫躺在床罩都没拿下来的床上,只穿着旧得不像样的裤衩打着呼噜。且不说难看,怕丈夫感冒,她拿起了被单的一角要给他盖上,不得不看到了他那双裸露的腿。被蚊子咬得有的地方是红红的,有的地方结了痂,数不清。就连这样皮包骨的膝盖都不放过,即使是不通人性的动物也不能这么残忍吧?他到底是怎么生活的,把自己的身体弄成了这样?丈夫布满污垢的指甲和过于拮据和艰难的生活状况重叠着一同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以他的退休金,不至于过这样的日子,他心甘情愿把自己置于家长的繁重枷锁中。”对丈夫的怜悯使她喉咙哽咽。她像抚摸旧家具一样,轻轻抚摸着那被蚊子叮咬的丈夫的膝盖。
戏球的女人
车到了终点,亚兰从公共汽车上下来,但是并没回家,路过自己的房子向雕刻公园的方向走去。她的房子小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谈不上放松疲惫的身心。被小区的人们称作“雕刻公园”的地方只不过是一大片宽阔的草地,与它响亮的名字相比有些寒碜。据说当年有位雕刻家把邻近的农舍修缮改造后开了家茶馆,还在周围的空地上放置了雕刻作品,于是这地方就有了公园。当年曾是茶馆的地方没留下往日的痕迹,但空地上到处散落着雕刻。有人说雕刻家死了,也有人说他移民走了。公园里剩下的雕刻几乎不是破损难看就是怪异丑陋。所以,每次经过此地,亚兰都会想雕刻家是租了这个公园还是非法占据的?
人各有命,地似乎也如此,这个地方离市中心不远,交通还算便利,但地价怎么也涨不起来。想当初,这儿是汉城近郊一块儿不起眼的地盘,管城建的部门在这儿给每个动迁户后辟出了十坪左右的地方,然后把他们拉到这儿,像垃圾一样卸下来,才形成了这个小区。起步如此糟糕的小区,后来就算发展了也只能是租赁公寓或者造联排住宅,这两种房子都是十坪左右的小户型,供那些没钱的人们居住。亚兰最初买下的房子是连排住宅,位于小区边缘,离车站又远又偏,所幸在屋里还能看到公园一角,能让她稍微喘得过气来。
公园里连长椅之类的东西也没有,四处散落的雕刻残骸就成了“长椅”。偶尔也能瞥见刻有作者姓名和创作意图的牌子。但几乎找不到和牌子和作品相配的雕刻。没有作品陪伴孤零零地立着的牌子,就像空坟边竖起的石碑一样凄凉,可笑。就连牌子上面的说明也写得丝毫没有谦虚之意。
“本作品以柱石为创作材料,何谓‘柱石’?‘柱石’是人类取之天然,火炼而成。人、自然与火之间的息息相关,时常激荡着我的灵魂,我相信没有灵魂的激荡就不会产生创作的冲动。”
几乎都是这种语气。“拽什么拽…… ”看到黑乎乎的废铁堆旁竖立着这样的牌子,亚兰又好笑又可气,嘟嚷了一句停下脚步。她发现在像熔岩流泻的一尊雕刻边缘有石磨一样平滑的地方,就坐了上去,然后挽起了衬衣的袖子。她乳白色绵软的胳膊上还留着宪用烟头烫过的三处痕迹,非常刺眼。伤口前两天还肿得像樱桃一样,颜色鲜艳夺目,但消肿了之后现在却变成了褐色,谁看了都会说那是烫伤的痕迹。她不常抽烟,也不觉得烟有什么好抽。得过且过百无聊赖的日子,让她拿不定主意到底应不应该抱希望,到底哪里有希望,这些问题自己也搞不清楚时,她会忽然叼上一根烟。还有一个原因是小金抽烟的样子让她着迷。小金是租住亚兰房子的女孩儿,在位于郊区的咖啡店作收银员,人长得很文静,只是嘴上总离不了一个“钱”字。挣的不多,花钱的地方却不少,又没有可伸手要钱的地方,家里人反过来还向她伸手,亚兰觉得她自然会那样。她时常担心得战战兢兢如果让经理闻到烟味儿会马上炒她的鱿鱼,可她始终也戒不掉。也许是她白天一直忍着烟瘾,下班回来才抽,每次都抽得那么有滋有味。亚兰问她:“真有那么香吗?”她就说:“不是因为香,而是因为想忘掉这狗屁一样糟糕的心情,找回心灵的宁静才抽的。”“天呀,这东西那么好吗?我也抽一支试试吧。”就这样亚兰叼上了烟,却只是学了小金的样子,摆出像小金一样的姿势吞云吐雾,说不上尝出了烟味儿或找回了心灵的宁静。但得知宪第四次司法考试落榜的消息,她的心情真是狗屁一样糟糕,所以手又伸向小金的烟盒,连续抽了三支。本来就狭小的厨房兼做客厅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喘不上气,这时,宪突然来了,他二话没说一把抢过了烟,用烟头烫亚兰的胳膊,瞪着眼睛说:“我才第四次落榜,你就这么哭丧着脸?”亚兰已经三十岁了,她已不能把宪的落榜轻描淡写地说成“才第四次”,漫长的等待已让她筋疲力尽。但是不管亚兰心里什么滋味儿,宪的下一个目标是她三十岁的身体,而并不是她三十岁的焦虑。宪看着自己在亚兰的胳膊上弄的伤,就像奶奶看到了孙子被人打的青淤,脸上是断肠的表情,他疼惜地吹着亚兰的伤口,慢慢地,但又很熟练地让亚兰的身体发热。她的身体像熟透的水蜜桃,散发着自暴自弃的味道,虚弱地坍塌下去。完事之后,亚兰也缠着宪的身体不愿离开。宪说:“就怕没人说你是老姑娘,怎么对这事越来越来劲?”但在那瞬间亚兰想缠住的并不是性,而是越变越模糊的希望,宪没有明白那是亚兰千方百计地想抓却抓不住的一缕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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