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这还不够让我花费心思?采静那丫头从几天前就开始打电话说一定让我穿西服,但是夏天能系领带的西服就这么一套,让我怎么弄?”
  “哎呀,知道,知道了,别说了。”
  她觉得再说下去,看样子连本儿也捞不回来。
  “比起西服,能让亲家感觉我们俩与普通夫妻没有两样,可能更重要吧。”
  丈夫以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去付钱了。她从丈夫的一瞬间的眼神中读到了怜悯,这让她不知所措,心想,“我可怜你还差不多,你凭什么可怜起我来,真讨厌。”她看了看表,毕业典礼的时间快到了。
  后期毕业典礼可能是因为参加的学生比较少,举行典礼的场所不是在露天而是在大礼堂。亲家除了亲家夫妻俩之外采勋的小舅子、大姨姐、连襟等亲戚来了十多人在门口等着,却看不到采静。他们说采静为了占座,先进去了。多亏采静先占了座,双方亲家父母并排坐在了最好的位置,其他亲戚们也都坐在了一起,没有东一个,西一个地散开。两位亲家母坐在了中间,亲家公则坐在了自己老伴旁边,典礼进行的过程中采勋的丈母娘在她的耳边不停地絮叨,亲家母带着女婿过了将近一个月,肯定有不少话要说。亲家母主要是说小两口多么恩爱,似乎在责怪他们,其实是在炫耀,像是在表白自己有多累,其实是在说和他们在一起其乐无穷。
  “老话说的一点没错,姑娘养大了也白费,因为迟早要嫁人。养大女儿时我们没有格外地上心,但对小女儿我们家那位真是疼得不得了,我也跟着没让孩子洗过一次碗,结果这孩子嫁了人,整天进出厨房为采勋弄吃的,忙得不亦乐乎。还不止这个呢。她爸爸每天早晨都喝蔬菜汁,她问我为什么不给采勋也弄一杯,后来干脆每天下来得比我都早,自己弄一杯跑到二楼去。把她爸的一块儿弄出来又什么不好,我有点看不惯,可您猜她爸说什么,说这丫头现在才算懂点事,还一个劲儿表扬她呢。反正我们家那位一提到二女婿不管是什么事都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们秀静嫁得不错,但小郑找我们家秀静也真是好眼力。不是吗?”
  “是啊。”
  她不得不这样附和着亲家母,但心里却气鼓鼓地想,这个女人到底想让谁上火说这些话。让人更奇怪的是,亲家一家人和小两口在一起过得有滋有味的日子让她联想到的竟然不是她自己寒酸的生活状况,而是自己未曾去过的丈夫在农村的家。一个孤苦伶仃的男人冷冷清清地过日子,就像老电影发黄的片段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也是,您该有多辛苦啊,不是说女婿是一百年的客人吗?住到我们家其实也没关系的……”
  她应付似地这么说着,但没把话讲完。对自己只能这么敷衍了事的处境,她也忍不住要生气。丈夫似乎全然不知两个亲家母之间这种微妙的心理战,在那儿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看主席台上进行的毕业典礼。
  “不是,才不是呢。小郑懂事,又体贴人,他进出我家也不是一两年了,新生时他们俩就形影不离,没想女婿不女婿的时候就像待自己的儿子一样直呼其名,然后就经常加一副碗筷一起吃饭。真成了女婿之后我们不知有多踏实多高兴。我们家那位就更不用提了,几天前是我家老公公的忌日,我家大儿子去了美国,好几年都没参加祭祀,但是家里有小儿子,可我们家那位先让二女婿敬酒,说是先给祖宗们介绍新人。我们家那位不拘小节,祭祀也没太多讲究。祭祀用的东西也都是买些故人平时喜欢的,但是他会和祖宗们仔细讲一些家里最近的情况,还拜托他们多保佑我们呢。这次介绍新女婿时也滑稽得要命,本该严肃的场合却让人笑得一塌糊涂。”
  亲家母好像至今都意犹未尽似地吃吃地笑着。“‘新人’,就算整个世界已经彻底的变了样,不问那些繁文缛节,但秀静才是我们家的新人,怎么采勋反倒成了你们家的新人呢?”论没有讲究,其实是她们家这边更没讲究。她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参加的婆婆家祭祀。丈夫不是老大,大伯哥家又在偏僻的山沟,所以除了刚结婚的时候,其余都是丈夫一个人去的。丈夫有时候也怕耽误第二天给孩子们上课不去人,只寄钱过去,那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当上校长,没有上课的后顾之忧之时。祭祀时带采勋过去的次数也少得数都数得过来,因为丈夫主张只祭祀自己能记住的老人就可以。
  采勋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因此对祭祀可能不太在乎,虽说是这样,一想到儿媳妇还没有参加自己家的祭祀,儿子就冲他丈人家的祖宗们磕了头,她的心情很是糟糕。“唉哟,没出息的小子、无聊的家伙……”她越想越生气,气得都要发抖。她也许是把对喋喋不休的亲家母的敌意变成被儿子背叛的感受,她恨不得马上离开礼堂。她握住了坐在旁边的丈夫的手,她需要一个牵着手走出去的人。丈夫没有意识到手被别人握住,全神贯注地看着上边进行的仪式,像左等右等上台领奖的优秀生很激动,她又悄悄地把手收回来了。
  她知道主席台对于丈夫意味着什么。丈夫喜欢主席台,他一上主席台,声音就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威严的腔调,嘴里就能滔滔不绝地说出一大串无可挑剔的话。就算再小的集体里主席台也是权威的象征。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台上的时候别人不注视自己,不仅仅是注视,也许他在台上要求的是台下的人仰视他。谁能阻挡他在台上忠诚于自己的权威一样忠实地履行自己在台下的义务呢?
  这样的他对家里人一点都不严厉,那不是因为他慈祥和蔼或特别顾家,而是因为他相信把工资袋原封不动地交出去,家长的权威就自然会树立,会得到提高。毫无疑虑地接受不得不分居的事实之后他也是如此,退休后也只留让人难以相信的一点钱,其余就全部留给了家里人,他的这种努力近乎固执。他最近在什么环境里吃些什么呢?她看了看刚刚拉过的丈夫的手,是指甲里有黑色污垢的粗糙的手,握在手里的时候都不曾感觉到的陌生,让她心里像踩空了一样咯噔一下。
  博士、硕士学位授予仪式结束了,轮到授予学士学位了。她想仔细地看儿子授予学位的瞬间。照片由采静来照,不光是采静,那边也有好几个人拿着相机出去了。比毕业生还多的照相师们挡住了主席台,什么也看不见。亲家母又开始咬耳朵了。因会场内嘈杂,亲家母的声音显得越发柔细,呼出的气也使她耳根发痒。
  “您不用费劲去看,照片照得好不就得了吗。不管是什么仪式最后留下的只有照片。对了,孩子们的结婚照照得漂亮吧。除了摄影师照的,我们自己照的也给您拿去了。”
  “是,我们收到了,我们自己也照了不少,您那儿又送来那么多。”
  “我家把孩子们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有意义的瞬间都拍下来留作纪念,也可以算是一种爱好吧。获奖或毕业的照片也没落下,结婚是大事,更少不了照片。这样算来,大事差不多都有纪念照,但前两天整理相册时发现少了新婚旅行照,别的都不少,就差这个,觉得没让孩子们去新婚旅行有些遗憾。”
  “怎么是没让去呢?是他们坚持不去的嘛。”
   因为不能一直让人家占上风,这次她绷着脸追问了。孩子们的婚礼是在旅游旺季举行的,再加上离留学只剩下一个多月,采勋和秀静各自都有好多事要办。办签证,行李也得先托运,变更驾驶执照,因为很多事情没落实,也没有闲心,所以两个人说好去美国的途中在夏威夷停留几天就当是新婚旅行,他们把商量的结果告诉了双方的父母,当时双方都同意了,她想,亲家母现在挑这个茬是什么意思?
  “那是,那是,但是父母的心情毕竟不同。再说两家不都是最后一次给孩子们办喜事嘛!我不想被别的人家比下去。所以呀,我们已经把机票都预定好了,等毕业典礼结束后让孩子们抽出三天的时间,去济州岛旅行,他们还不知道呢,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棘手的手续也都办好了,难得有这样的空闲,他们一定会高兴的。虽然旅行回来就得又坐飞机去出国,的确让人于心不忍,但无所事事地在汉城呆几天也不是个事儿,肯定会让朋友们叫出去喝酒,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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