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为了坐火车要爬几次楼梯。最后一个通向地面的楼梯狭窄,仿佛隐蔽着,在很偏僻的地方。外边太阳还没有落山,挂在高楼大厦一角的夕阳像燃烧着的炭火喷着烈焰。火车站台是没有遮阳棚的露天站台,不像是为等车的人们准备的。但是人们站在被晒了一整天的水泥地上,像一群不管遭遇什么都不会介意似的,脸上带着万念俱灰的表情,木然地站着。丈夫的秃头泛着笨拙的油光又开始渗出了汗珠,汗水像松汁,似乎一摸就能粘在手上。她想都不愿想,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火车不像电车,车次那么多。水泥柱子上写着列车时刻表,是二十分钟一趟,她想这不是忍受炎热,而是忍受屈辱。
漫无目的的等待和忍受终于换来了些许回报——国铁里也和地铁里一样无比凉爽,但是窗外掠过的风景陌生得让人不敢相信汉城也有这样的地方。说农村不像农村,说城市不像城市的地方。像被人遗弃在荒野上的小河上污水横流,笨重的水泥柱子扎根在污泥里支撑着不知伸向何处的弯弯曲曲的大桥。生锈的铁片、朽烂的木板胡乱被堆起的垃圾堆上,长着一堆堆固执而顽强的杂草,这些草像毒草一样,威胁着大门紧闭没有人气的空房子。突然又有方方正正的平房映入眼帘,屋顶上晾着衣服,院子里开着百日红,像有人住,但看不到朝火车挥动拳头的孩子们让人有些惋惜。
她突然有所领悟,觉得这铁路沿线的风景竟然和丈夫很相像。想到这儿,她觉得列车里的人都很奇怪,好像和她是不同的人种。丈夫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睡,在那儿舒服地闭着眼。“我这是想干什么?”被亲家母夺走儿子的失落像是突然踏空了的感觉。在这个年龄即使是走在平坦的路上也会摔倒,哪曾想隐藏着这样的陷阱,而且这个陷阱还很深。她仿佛看在掉进陷阱时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看着睡着的丈夫,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救药。
列车到了一个车站,很多人都下车,她忽然忍无可忍地摇晃丈夫。丈夫糊里糊涂跟着她下了车,下车后看了看站牌说,还得坐一站才能到终点,说着他又想坐上去。她用力拽着丈夫往天桥方向走。
“我想去一个地方。”
“要去哪儿?突然……”
“他们今天去新婚旅行,一定会很滋润,我们也去潇洒一下,别去巴拉尼了,去巴拉尼也只会有蚊子欢迎我们。”
她想起了采静每次去巴拉尼都不忘买点灭蚊药。
“说要去巴拉尼的是你。”
丈夫沉着气说了一句话。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几步,走进了一个烤猪排馆,屋里没有空调,屋顶上挂着的电风扇像老式飞机的螺旋桨。每个桌上都有排烟机伸到冒着油烟的炭火上,但整个屋里仍充满着让人难以喘气的煤烟味儿。不知是因为恰好赶上晚饭时间,还是本来就生意兴隆,几乎没有空位子,饭馆显得热闹而有生机。看着丈夫动作麻利,一副对店里熟悉的样子,她觉得很顺眼。丈夫把“潇洒”理解成为吃一顿猪排,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但她没有提出异议,跟着丈夫进来了,因为她感到饥肠辘辘。服务员拿来了论斤点的猪排和炭火,还有小菜,剩下的活儿需要自己动手。丈夫的“服务”很周到,他把烤好的猪排剪好放到了她的盘子上,又让服务员给他们换新的烤盘。丈夫一边忙着一边说,这家便宜而且味道也不错 他偶尔来这儿打打牙祭补充营养。
两个人吃得饱饱的,从衣服到头发,满身都是猪排味。出来的时候丈夫又不忘说,就算吃得再多,也花不了多少钱。她没有看丈夫,她先于丈夫出来,看到有一辆出租车正好在饭店门前停下来,就叫了那辆车,然后向丈夫招手把他塞到了车里。她坐在还没有缓过神儿的丈夫旁边,眼都没眨下就对司机说去景色好一点的情人旅馆,说的时候对“情人”两个字格外用力,紧接着对丈夫说。
“你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吧。”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第一次去。”
“是吗?我也是第一次。”
她斩钉截铁地说。他们彼此相信对方没去过那种地方,即使亲眼看到对方出入那种地方也不会相信对方是进去风流的。“对,我们是那种人。但那样就是好夫妻吗?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她觉得自己一败涂地,把耸起的肩膀耷拉下来了。但司机却毫不掩饰对他们的轻蔑。司机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到一栋别墅模样的楼前,那楼是能看到汉江风景的三层楼。
丈夫在她之前付车钱又去了前台。
“两位休息一会儿吗?”
“不,想住一宿。”她红着脸转过身。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到太阳已下山。
“你钱挺多呀。”
她跟在了拿着钥匙的丈夫后面,在去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找碴似的问丈夫。因为她看到抠起门来算不上第一也能算上第二的丈夫痛快地买了晚饭又付了旅馆费。她知道丈夫手头没有多余的钱,所以对丈夫吝啬只是觉得很难为情并没有厌恶过。她不禁惊讶和羞愧,对方是否忠诚都懒得怀疑的冷漠的夫妻之间,对钱的问题还是那么敏感。
“今天不是采勋的毕业典礼吗?想和亲家人一起吃顿饭,从很早以前开始攒下的。”
丈夫孤寂而淡淡的回答让她无言以对。室内有些昏暗,还算舒适,没有想象的那么花里胡哨。汉江和对岸山丘上散落的不知名的漂亮房子映入眼帘。旅馆前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齐,草坪一直连到汉江边,站在草坪中央好像就能把脚伸到汉江里边。她听着丈夫冲澡的声音,久久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
“哎呀,真凉快。”
她转身瞥见从浴室出来的丈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赶忙把脸转过去。丈夫只穿着裤衩的下半身不堪入目,大腿上剩下的一些肉像水袋一样泻了下来,凸出来的膝盖下面长着稀疏的汗毛,小腿干瘦如柴。刹那间,她感到厌恶得浑身要起鸡皮疙瘩,那种厌恶与恶心有些不同,恶心的感觉好像还有些润泽,但这是彻头彻尾的厌恶。这是在同床共枕过的夫妻之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回忆从前在一起的日子俩人好像也算不上恩爱,丈夫那时一到夏天就经常穿着裤衩在家到处乱窜。她常常担心地说,“以后有了儿媳,因为你的这个毛病想住一块儿都不能住。”但是她没觉得那个样子多难看,或是有什么魅力,只是像望着家里老掉牙的柜子或饭桌,觉得该有的东西放在原处,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她想起了从亲家母那儿拿到的白信封。眼前就有电话机,今天之内打电话是她早就计划好的,但就像刚刚才想起来一样心里一阵狂跳。接电话的是亲家母,她省略了问候。
“这该怎么办才好?亲家母,忘了给孩子们那东西。我们家那位总催我,所以……他说什么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应该把儿子让出来给丈人家独自享有,怕我们在场亲家不方便。他就是这样不讲什么礼数的人,原来他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们这会儿在清萍他朋友的别墅里呢。他一个人独自呆在农场的时候比较多,所以一到汉城就想想方设法地补偿我。哎呀,这可怎么办?看我扯哪儿啦?孩子们现在干什么呢?这东西让我拿着,他们也没法去旅行……是吧。明天也有效吧,这机票还有礼券。明天一早让采勋来一趟我的铺子,就算再着急出来也不该把这个给忘了呀。我自己想来都觉得不可理喻。说一千道一万把孩子们的事给弄泡汤了,怎么办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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