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如此说来,妈妈应该是那老人的妾,但亚兰没见到妈妈怎样当妾。从妈妈身上根本感觉不到人们想当然认为的妾的德性——妖艳的外表、懒惰和奢侈成性、水性扬花、对不劳而获的渴望等等。妈妈直到去世都在做人家的保姆,但她并没有勤换主顾,而是在三四个老主顾家做,并且都是些当了教授或校长的老处女或者寡妇家。人们想给她介绍收入更好的人家,但妈妈对鳏夫或两口子的家一口回绝,她还有些怪异的洁癖。妈妈的小妾身份只留在了相册里。照片里的陈会长和妈妈看起来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像父女,照片中两人之间必定坐着亚兰。照片似乎是为亚兰而拍的,相册里根本看不到二人的合影,这令人很惊奇。照片里的陈会长像抱了第一个孙女的爷爷,用慈祥和蔼的目光望着亚兰,要不就是抱着她。这是亚兰有记忆之前的全家福。这应该是金屋藏娇的事还没被正房发现的那段时间,这段时间应该不算很长,因为照片里的孩子没有再长大,继续停留在幼儿期。就像很多褪色的旧照片一样,照片上的人表情木然、衣着陈腐、毫无生气可言,还透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妈妈从没告诉她,因为什么事、通过什么途径此事被正房发现,亚兰也没问过。不用问,那场风波一定丑陋而俗气,以至于难以启齿。
  妈妈答应和陈会长一刀两断,但似乎提出了这样的条件,那就是把亚兰的户口落到陈家。亚兰好几次看到事情没能如愿后妈妈唉声叹气义愤难平的样子。“当初可没这么说……”妈妈不是那种只会唉声叹气、听天由命的人。妈妈再没有和陈会长见面,但为让陈家知道亚兰的存在而绞尽了脑汁。以至于她给陈会长寄了很多有关亚兰的东西,不用说亚兰毕业典礼或开学典礼的请柬,还把亚兰的成绩单,就连美术大赛、作文大赛奖状之类的东西都复印了,邮寄给陈会长。她把亚兰塞进陈会长七十大寿的宴席,也是为了向人们显示有亚兰这样的人物。但在陈会长的七十大寿以后,又过了十年,亚兰的户口才算落在了陈家。那时,她正在上高中。那次,她第一次和他家长子正起打了照面,是他主动提出来要见面的,见面目的是想和她通报,陈会长早已在几年前从企业的第一线退休,在退休的同时,企业的接手和财产的分配已经完全结束,并且还对亚兰说,现在可以把她的户口落在陈家,但必须承诺从此像路人,各走各的。亚兰那时还是个高中生,应该知道的似乎都已经知道,又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明白。但那对正起来说应该不是很重要。因为正起真正的谈话对象是她的妈妈,而她只不过是一个间接传话的工具而已。
  “我不明白你妈为什么死活让我们承认你是父亲的骨肉,其实,财产你一个子儿都分不到。我们家也算不上什么名门旺族……爷爷是在建筑工地当工头起家的……”
  正起似乎很同情地嘲笑她。他是故意的,他压根儿就不顾念手足之情。他是个心术不正卑鄙之人,是那种送别人东西,还要在上面啐一口吐沫或弄点毛病才觉得解恨的人。之后,亚兰一有机会就学他的口吻重复他的话来嘲笑妈妈。女儿的户口如她所愿地落在陈家后,女儿变本加厉地对妈妈冷嘲热讽。妈妈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一句:“不是眼馋他们家的财产门第,只想让他们承认应该承认的事实。”“就你最清高,”亚兰一提到妈妈的清高就不堪忍受。亚兰其实很清楚,妈妈是言不由衷。她说除了亚兰的户口问题得以解决她了无心愿,结果马上得了病,在亚兰还没上大学前就离开了人世。她真的了却了心愿别无遗憾吗?是否因为斗争多年,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而带来的灰心和刺激使她轻易放弃了对生的眷恋,匆匆走到了人生尽头呢?亚兰觉得这么解释反而使人释然。亚兰对复杂的东西深恶痛绝。她不喜欢妈妈也是因为妈妈难以让她读懂。妈妈彻头彻尾地用善良来伪装的那种高深莫测让她不堪忍受。妈妈死了三年后,有传闻说陈会长也死了老伴,当时亚兰一边上班一边还上着夜大,为生活疲于奔命,听到这个消息也毫无感觉。“有点儿背、又倒霉透顶的妈妈,如果还活着,说不定还能上那了不起的陈家的户口本……”连这种想法她都没有过,也许这不只是因为生活所累,更多的是因为对他们一家人,对那些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人们亚兰想都不愿想。
  只把自己的户口落在了陈家、说好彼此毫不相干的陈家突然说要见面,令亚兰觉得奇怪,但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自己在陈家得不到什么的既成事实,令亚兰内心坦然。而且,亚兰知道陈家虽然卑鄙却并不难懂,这也让亚兰很平静。见面地点不在公司而是在一间公寓。亚兰准时到达约定地点,那里的气氛冷峻而肃穆。正起等几位上了年纪的人正在等候她,也能看到头发发白的老夫人和中年夫人们的身影。夫人们都穿着丧服,与她们似乎天生就不会笑的僵硬表情很相称,她们大概是陈赫富会长的女儿或儿媳。人去世已经过了半个来月,她们还在家里齐刷刷地穿着丧服,在亚兰看来,她们像是在示威。亚兰穿着淡黄色套裙。亚兰对于任何颜色都很自信,但她知道穿上黄色让她更具有不可侵犯的挑战性。
  “连葬礼都没来参加的东西,父亲临死还惦记着她……”看上去最年长的老夫人,用犀利的目光从头到脚盯着亚兰看了一会儿,然后看着远处自言自语地说。
  “嫂子,你看她穿的衣服,根本不值得和她说话,还是忍了吧。”
  “你不是为了说这些话才叫我过来的吧,当初是谁说以后各走各的路?”亚兰没理夫人们,眼睛盯着正起说道。
  “大姐,你们回避一下。”
  随着正起的一句话,穿丧服的女人们悄悄去了里屋,只剩下了男人们。那是一些除了正起外,分不清谁是谁的陌生男人们。其中的一个人递给亚兰一张名片,他身上透着职业人士的严谨。他不姓陈,他是姓李的律师。
  “他是律师,负责执行父亲的遗嘱。据他讲父亲把这个公寓留给了你。”
  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正起冷漠地说着。
  “这个房子?别逗了。”
  “是事实。”
  刚才递给她名片的律师开口了。律师的语气公事公办,毫不含糊。
  “即使老人家有这个意思,你们这帮人也不会让出来呀。”
  “什么‘这帮人’?嘴倒是挺厉害的,可你也太缺少教养了。你说得没错,我们打心眼里不想把房子给你,但他老人家去世前已经把遗嘱公证过了,我们也没办法。”
  亚兰问了律师,回答的却是正起,亚兰说得恶狠狠,正起却微笑着,那微笑不像装出来的。“干脆,拿人玩呢?拿着玩。”
  没等亚兰摆脱这种羞辱缓过神儿来,正起一本正经地说:“在你落户之前,我们家族之间已经处理完继承遗产的事宜,这房子是父亲以他的名义拥有的最后财产。老人家也是在这个房子里走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我们觉得父亲好像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你,虽然与父亲生前留给我们的相比,这房子极其微不足道。不知为什么,我们总觉得不能以数目来衡量,觉得我们是分着拿的,而你呢,拿到了全部,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尤其大姐对父亲的安排最心痛,以致晕了过去。将心比心,你就知道大姐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父亲患病之后,大姐也买了这栋楼的房子全权负责伺候病中的父亲。对于出嫁的外人,那不是容易的事。但她知道儿媳照顾起来必定有诸多不便,就牺牲了自己。那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五年,所以我们做儿子的也像欠了大姐很多,兄弟几个在大姐面前不敢说‘不’字。大姐知道了父亲的安排后,说她绝对不能看到你住进这间房子里。她几乎求我来想办法,这就算大姐让我们来还没伺候父亲的‘债’,即使如此,这也算是轻的。但又没理由不执行父亲的遗嘱,所以,我们想从你手里买下这间公寓。听明白了么?”
  亚兰因为听不太明白,摇了摇头,律师在那边看着她,使劲儿地点头,这让她放下心。
  “这公寓去年还值四亿五千万,但你也知道金融危机吧。该死的金融危机之后,房价一路下跌,现在三亿五千万也没人买,急着卖掉要价才三亿。你如果不信,呆会儿去房屋中介打听就会知道。还有,这位李律师会为你的利益竭尽全力的,你把他当作你忠实的代理人就行。我们已经和李律师商量过了,扣除所有费用,给你三亿五千万,等于是我们花了高价买下了这间房子。你拿着那些钱不仅能买到比这更像样的房子,如果留着现金,也比金融危机前的四亿五千万更实惠。明白吗?既然这间房子不可避免地要给你,我们也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们只是为了不想看到你在这间房子进进出出,所以才想这么协商。不光大姐住在这楼上,我们大部分兄弟都住在同一个小区或附近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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