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独自留在老家生活的二媳妇的母亲,我的亲家母去世了,他们全家都去了那儿,孙子们养的小狗便寄养在我这儿。狗小得像个布玩具,一把就能握住,每次动弹都不像在用自己的力气,毛茸茸的身上藏着使它动弹的弦。因为不太像活的动物,所以我也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就留下了。但他们把狗托付给我时,却没交待应该喂什么、在哪儿拉,怎么照顾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可能因为突然发生变故而忙乱得无暇顾及那些琐事。我想试试看,打开厕所门,结果小家伙竟会自己上厕所,我觉得挺神奇。但问题是它不吃东西,牛奶、饼开、粥统统连味儿都不闻掉头就跑。再这样下去该让人家说是我饿死了狗,我想尽办法还是不行,于是去找高三妈妈商量。她说小狗可能一直吃什么饲料吃惯了,她说第二天上街时会去专门卖动物食品的地方打听打听。那天晚上我把剩饭剩菜倒在汤里拿到了它跟前,我以为它一定又会歪着脑袋不肯吃,谁知小狗急不可待地吐着舌头开始舔汤水。我想,“这就对了,人都是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你这个小东西呢?饿得难受了吧,别再挑食了,挑也白搭。”我正得意地笑的时候,狗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痛苦地尖叫,拼命挣扎。我来不及考虑什么原因,只是一个劲儿地担心,这下没脸见老二夫妻了,还有那个和小狗亲得不得了的孙女,我急得快要疯掉。我想请教别人该怎么做,首先想到了他。我用颤抖的手拨了电话号码,听到他的声音我无法自制,话也说不好。但他还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开车过来,迅速把狗送到附近的宠物诊所,这一切没花多少时间。
  看到赶过来的他我又想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在兽医诊治的时候,小狗一直哀鸣不断,我也靠在他怀里捂着耳朵抽泣着。自己也觉得自己像在演一出拙劣的戏,但我的哭泣一直没有停。兽医给我看从小狗的喉咙里夹出的鱼刺,说狗病了陪着哭的小孩儿他没少见过,可老太太还是头一次。
  小狗安然无恙,没过几天就回了自己的家,我当然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因为我不曾喜欢过狗。但是从小狗在我家时打电话问候小狗开始,我们的电话聊天变成了见面喝一杯茶。为了见他,我早晨出去散步,下第一场雪的那天,也终于在类似“卡萨诺瓦”的气氛高雅的酒吧碰杯喝了威士忌,那次是我买单的。后来他在非常古朴的木路酒家买了米酒回请我,那是个不亚于西式酒吧的很气派的地方。我请他吃韩食,他下次就请我西餐,我请便宜的,他却请贵的,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为了省去负担的协议之类的东西,我们相互有默契,视乎心情而定。我和他那条俊美的珍岛狗也混熟了,偶尔还载着它一同出去兜风。我第一次感到汉城近郊竟有那么多美丽的景色。自从为了小狗流泪,我发现自己变得十分“狡猾”,因为我发现新的美丽景色,又会欢呼,又像十六岁少女那样蹦来蹦去。我发现我内心深处有着像乒乓球一样轻浮、敏锐而有弹力的东西。我不是没有演戏的嫌疑,但内心感受到了浅薄的愉悦,像游戏般的快乐。没有真实感,什么都能随心所愿,这一切不能不说是梦幻。
  以致于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天,我正在洗澡的时候来了电话,我家的卧室有个电话机,客厅也有一个,我当时还没有子母机。这时,可以一丝不挂地从容走出去接电话也是独身生活带来的方便。浴室和卧室是连着的,电话放在梳妆台旁的门柜上。我怕身上流下来的水弄湿地板,在脚下铺了浴巾去接电话,讲电话的时候,我忽然发现镜子里站着个老太太,我吓得差点儿喊出声来。梳妆台是我嫁过来时带来的旧式梳妆台,镜子不是很大,却能把我的下半身照得清清楚楚。我怀了三次孕,养过三个孩子,其实是生了四个,养了三个,第三次是双胞胎,其中的弟弟周岁之前夭折了。不光怀过两次孕还怀过双胞胎的凸起的下腹,就像没拧好的丝绸一样难看,有很多皱褶,还下垂着。这不会是一两天发生的变化,但那种丑陋之所以使我受到很大刺激,是因为平常浴室雾气腾腾的镜子照出的我的上半身还说得过去。也不排除我不管是泡在浴盆里还是从浴盆里走出来都只看想要看的地方。那时,我用脚下的毛巾慌忙挡住丑陋的部分,下了决心:“到死的那天,即使是镜子我也不会让你再看到的。”
  圣诞节我为他准备了围巾,他为我准备了丝巾。两件礼物都比较新潮,我们考虑的是怎样给对方一个惊喜,而不是实用价值,这一点我俩很相像。但是不同之处也许更多,我没有问他,但他却主动告诉我,给女人送礼物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隔了三年的时间,他还轻描淡写地说三年前妻子去世了。其实在我们走得这么近的时间里,有很多机会可以流露彼此是鳏夫寡妇,但是提到确切的时间这还是第一次。我以不感兴趣的口吻改换了话题,我觉得交换礼物不一定还要交换身份证明书。
  一年之后我已是花甲之年。生下来那一年的六甲转一圈回来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做六甲”并不是赞美之辞(注:在韩国语里“做六甲”有犯痴呆症的意思。),但孩子们都想在我面前提“六甲”的事。春节那天,大儿子打电话给我拜年也提起了过六甲之事。大儿子让我去一趟美国,以此代替过六十大寿。他们好像商量好了只要我同意七十岁时给我补办寿筵。
  “是啊。花甲不用你们操心,不用给我操办什么寿筵,也不用补办,也不必说那什么来补偿,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还过什么六十大寿呀?让人心烦意乱的……”
  我以不感兴趣的口吻含糊不清地回答,不是客气,我从内心真不想操办花甲。
  “所以,您不用心烦,咱们一起出去旅游一趟吧。我先请了假,去欧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一起去欧洲吧。我们呆在这儿的时间也只剩下一年了,错过这样好的机会您会后悔一辈子的。”
  儿子的口吻像是在逼我。他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自从儿子去美国分公司,就一直想让我过去看看,但如同我不愿过六十大寿一样,我也看不惯因为子女在国外,就婆家一帮人娘家一帮人地就像捡到了什么大便宜轮番坐飞机。我未置可否地挂断电话,打国际长途每次都是怕儿子多花钱我先挂断电话。
  花甲不仅对我本人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也让子女们也非常操心。我不愿意去旅行,他们就想知道我是不是希望操办庆祝一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们为打探我心里的想法而绞尽脑汁,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们怎能知道呢?我心里觉得可笑,但心情还不错。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希望子女孝顺呢?看着孩子们为我着急,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欣慰的。充当情报员非女儿莫属,是长女又是同性和我岁数也差得最少,所以我们俩沟通起来更方便。女儿从小性格稳重,我对她就像朋友一样,儿子们也尊重他们的姐姐,有什么事都和她商量,她无法忍受对她隐瞒娘家发生的任何事情。
  那种习惯让她对这件事也插手干涉。她隐约知道妈妈有男朋友的事,后来才开始怀疑。在我们这个社会,除非从天上掉下来的种,否则便不能逃脱像网一样纵横交错的血缘、学缘、地缘等关系,既然女儿下决心打听,我知道的和我不知道的部分都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女儿面前了。他是去年退休的地方大学的教授,和曾经教过韩国史的退休教授们一起创办了一个小小的研究所,妻子死了三年……这些我也大概知道一些,但夫妻俩特别恩爱,除了住着的房子另外还有一处房子,在农村有点地;一起生活的大儿媳是富人家的女儿,貌美并且聪明,关于这些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女儿对他的大儿媳非常了解是因为长女和她同岁。她们从小在汉城长大,虽说从没同过校,但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汉城从小学念到大学,通过什么渠道肯定能扯上点关系。打听到这些之后,女儿一脸严肃地问我,和那老头怎么打算的。这态度像在教训在外边不正经的女儿。
  “你说那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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