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译:金冉
  
  枯花
  
  开始我只看了他的手。
  是戴着戒指的手。我一眼认出了镶嵌在白金戒指上的青蓝色石头是“阿夸玛琳”,那石头不很昂贵,但也不常见。我对钻石不是很懂,也没有独到的眼光。是的,我没有理由懂钻石。我有一个朋友曾经在五星级宾馆地下商场做过钻石生意,现在已经不做了。因为她的好口才我经常去那儿玩儿,可和她聊的那些话与辨别钻石的真伪、判断钻石质量的好坏等实用性的东西相去甚远,净是一些没用的。如同美人不知不觉的因为自己的美貌而不甘寂寞一样,钻石似乎也在干预受其诱惑的人的命运。对于每颗钻石背后或悲伤或神秘的传说,还有那些围绕名贵钻石的人们的贪婪,朋友如数家珍,她能用最蛊惑人心的言语讲述那些故事,听的人会马上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朋友似乎并不是为钱,也不是喜欢钻石,而是被那些故事吸引住,才去做钻石生意的。
  关于“阿夸玛琳”的传说,我所听到的与朋友津津乐道的其他传说有所不同。她说名贵的“阿夸玛琳”颜色应是深海的颜色,但这种钻石非常罕见。她解释原因是这样的:有个年轻人在海上失去了深爱的人,在他的余生,他用挣到的钱统统拿去买“阿夸玛琳”,临死时能装满满一袋了。深海吞噬了他的爱人,他也同样把自己的灵魂抛向那海蓝色的结晶体。朋友讲这故事时口气很淡薄,故事也很简短,或许,这种无技巧才可算是达到了极致的技巧吧。虽然我也心不在焉地听着,可听了故事之后,看到石头的青蓝色仿佛像刮胡刀锋利的刀刃一样,冰冷地刺向我的胸口,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错过了最后一趟火车,我只好到长途客车站看一看。当我气喘吁吁到达车站时,里边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最后一趟车的车票也已销售一空。离最后一班车的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并且每隔十分钟就有去往汉城的车,售票口却说没票,“啊,原来是周六下午。”我错过的不是车而是买票的时间。
  我来参加娘家侄子的婚礼以后要返回汉城。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家里的长辈,侄子竟然就发了一张请贴,连返程票也没买,我越想越窝火。在汉城没买往返票是我的失策,但没预料到会在婚礼当天返回。我的大侄子因为工作的关系,五年前已在那个城市安了家,每一次我打电话,大侄子都不忘记说让我一定去他家看看,所以,我想这次他肯定会在弟弟的婚礼之后留我在他家住一宿。我娘家是老汉城人,但在大哥大嫂相继去世之后,四个侄子各自找了工作,分散在全国各地。唯一在汉城找到工作的小侄,也因为和大邱的姑娘有缘分,连婚礼都要在那儿举行。我觉得如果仅仅因为女方家在本地有势力就在女方家举办婚礼,实在是别扭,可因为大侄也住在那儿就不再多想了。小侄找对象不是很挑剔,但特别不顺利。他大嫂一直张罗着给他做媒,所以,我觉得最后找的媳妇不是大邱人才怪呢。
  举办婚礼的宴会厅里到处能听到那边的方言。我本来就因为侄媳妇不会接待长辈而感到不太痛快,这下心里更觉得憋得慌。我以为婚礼之后会办币帛(注:指婚礼后新娘给婆家人赠送礼物的仪式。),所以是穿着韩服来的,觉得这样能显得体面点儿,谁料侄媳妇已经和女方家打好了招呼:“币帛可以省略。”侄媳妇也简单辩解了一下:“家里也没有因为不办币帛而感到遗憾挑剔的长辈,所以我们就省略了。”“没有长辈,姑姑难道不是长辈?”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被侄媳妇目中无人的气势压倒,没有说出来,我开始四处寻找我的“同伙”。
  “天那!他们连币帛也不搞,还披婚纱干什么?干脆就那么过算了。这种事我可是头一次遇见。怎么说也是有点体面的家庭,能这样吗?”
  “当然,这实在不成体统。这边说不搞就不搞了,女方家也真是的。这往小里说是家事,往大里说可是有损我们的传统美德。”
  我想找上年纪的对这事看不过眼的人絮叨这些,借此也发泄我对侄媳妇的不满,可一看周围全都是些陌生面孔。“姑姑算什么?充其量不过是出了嫁的外人。”我觉得侄媳妇不给我安排合适的位置,让我像个局外人,也许就是出于我是“出嫁的外人”的考虑。我对自己没有了信心,忽然又觉得公公婆婆都不在了,他们不弄币帛也许是对的。我能自信的是什么呢?眼看明年要过花甲,但她们竟然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宴会桌上放着冰雕的凤凰,在云雾缭绕之中(宴会厅释放了干冰),新郎新娘切蛋糕、开香槟,掌声、欢呼声震耳欲聋。在喜庆气氛达到高潮的宴会厅里,我又听到了那边的方言,被侄子们欺负的感觉马上变成了被说那边方言的人孤立的惨淡的孤独感。我穿了在女儿婚礼上曾经穿过的粉色韩服,那韩服不知有多宽、多肥,别扭极了。不仅如此,因为走路时拖曳在地上,还要小心照顾着。也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却穿着别人看一眼不够,还必须看两眼的衣服,就像受罚一样。我小心翼翼地夹菜,食不知味。
  “对啦,姑姑您买了几点的票?”
  坐在我旁边一直对我不管不顾,忙着给自己的孩子喂饭的二侄媳妇用平静淡然的眼神望着我,但我没有觉察出她关心我的初衷。
  “票?什么票?”
  “回去的票呀!哎呀!是不是没有预订?今天可是星期六。”
  我没回答她,眼睛不停地在人群里寻找应酬客人的大侄媳妇。但在我之前迅速找到她妯娌的二侄媳妇就像出了什么大事似的,替我担起心来,我仍然在那儿像个傻瓜似的慢腾腾地切牛肉吃,似乎并不为怎么回家操心。
  “还不迟吧,现在赶紧去买……”
  大侄媳妇一边看表一边说。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表示我当天得回去。哪怕她出于礼貌嘴上挽留我住一宿,也不至于让我这么失望和寒心,我好不容易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赶紧把大概切好的牛肉塞进了嘴里。
  “姑姑您慢点吃吧,不是还有时间嘛。”
  “也不是。从这儿到车站也得一会儿。”
  “我们回去的时候,捎姑姑一程吧。不能留下来帮嫂子收拾真过意不去,可是怎么办呢?还是我们先走吧。”
  “可以吗?你考虑得真周到,留下来也没什么活儿可干,你把姑姑送到车站就是帮了我大忙。那么,拜托啦。”
  把我撇在一边儿,大侄媳妇和住在蔚山的二侄媳妇旁若无人地说着。住蔚山的老二看样子是自己开车来的,那车是稍旧一点儿的“爱可塞儿”。除了新郎新娘之外,侄子们和媳妇们一起送我们到了车旁,侄媳妇领着孩子们坐后边,我坐副驾驶的位置,仔细地端详着侄子的脸。
  “看什么呀,姑姑?”
  “你好像最像你父亲……”
  “小时候大家都说我随姥姥家的人。”
  “不对。”
  我也没十分的把握,但还是顽强地否认。
  “很久没有见衡锡啦,我还以为这次他能陪姑姑来呢。”
  “碰巧出差到国外了,他媳妇也得上班。”
  “你什么时候去国外出差呀?”
  后边传来目中无人又唐突的声音。
  “怎么,你想独守空房吗?”
  “我也想少参加这样的活动……”
  “你看你,亲兄弟和表兄弟一样吗?”
  嘴上虽这么说,侄子的嘴角却挂着微笑,似乎在说,我媳妇真可爱。
  “也没什么不同,我也没得到礼单呢。嫂子是不是没让老四他们准备礼单,我嫁过来的时候,可一样也没省。你瞧瞧我,是不是长得特讨人嫌?”
  “好啦,好啦,我看着顺眼就行,管别人干什么?”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说到车站,我都没有插嘴的份儿。在大邱站因停车场车满,管理员吹着口哨,不让进入。他们似乎终于找到了摆脱我的借口,把我像行李一样卸下来后马上走了。我能想象出他们俩夫唱妇随高兴的样子,我也同样有种被解放的感觉,不用再看他俩的所作所为,让我长舒了一口气,反倒不担心能否买着票。衡国、衡锡哥俩和他们的媳妇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这么没大没小,想到自己的孩子也就觉得好多了。“新村号”的票已经售完,“木槿花号”也只剩下站票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缎子质地的裙下摆握在手里,急匆匆地跑进高速客车站。往常没注意,可今天觉得这裙子好像忽然变肥、变大,夸张点讲,足够五六个人坐在上面打扑克牌,身上还不会粘一丁点土。所幸,高速汽车站离火车站不远。我去的时候,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但一看汽车票也没得买,就不能不垂头丧气了。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