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那时我的生活还算稳定。可夫妻间、亲戚间、母子间不时传出不和谐音符,我觉得这一切就像过早找上门的关节炎一样让人着急和心烦。现在回过头来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时觉得十分严重。朋友也常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我也用一声声叹息表示同感。我们极力美化那对老夫妻,可能也是为了掩饰我们内心的失落和对即将到来的老年的恐惧。朋友的钻石店倒闭,我们的好时光也到了头。幕布本该徐徐降下来,给人留下一丝惋惜和遗憾。难以置信的是,富翁的倒闭发生在一瞬间。朋友的老公破产后跑到国外,朋友独自留下来,为了还债,把钻石店盘给了别人。过了几天乞丐般的日子之后,她没和我道别,便随老公移民走了,我也手忙脚乱地重新投入到我的生活,我一边感谢自己彷徨的这段时间,家庭还完整的事实,又变成了与从前毫无二致的好主妇。
不出入那家酒店似乎有几年时间了,曾经的一切仿佛发生在遥远的昨天,也像是前几天的事。“卡萨诺瓦”还在原来的地方吗?即使“卡萨诺瓦”随着岁月的流逝和老人们一同消失了,但幻想仍在,我梦想着和他在异国情调的酒吧用美丽的水晶杯干杯。因为往事,所以我一直盼望着有这样的机会,但苦于没有同伴没能如愿。他给我递过来了纸杯,是薏米茶。我这才看着他,对他说了声谢谢,仔细看着他的脸。他五官端正,脸上没有赘肉,显得十分刚毅,目光也温和。我仿佛能听到我心跳在加速,谁能相信这把年纪还能有这样的感觉。
过了金刚休息所,车开始缓慢前行。司机没和乘客们打招呼就离开了高速公路,所以路上也看不到标着离汉城多少距离的标志牌了。不知是国道还是司机熟悉的近路,汽车一直在黑暗中行驶,偶尔出现类似县城一样的能看到灯光的地方。每当此时,我总想找到能够说明窗外是何处的线索,便使劲朝外看,他也不忘给我递面巾纸。小县城的商业街也都挂着“汉城美发店”、“明洞洋服店”、“德国面包房”的牌子以及“义政府泡菜炖汤店”,“英才读书室”之类的招牌,所以仅仅看这些招牌,我难以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一直行驶在原野和山路,偶尔看到那样的招牌并不能让人感到高兴,反而怀疑是不是在做梦,没有现实感。我一直感觉到车不是前进而在原地打转时,车驶进了像汉城一样繁华的城市,从马路上驶过的车牌看,我知道是到了大田,这时,已接近十点了。
“大田?车还是在往汉城去呀。”
这一次我先搭了腔。
“那您一直以为是去别的地方吗?”
“不走高速公路让人挺不安的。我在想是不是熬夜地赶路也到不了哪儿。”
“没有终点的汽车……有意思,比我的想象更有诗意。”
“您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这个车上也许有身负重要使命的人物或携带巨款的人,不相干的人也一同被劫持到某个地方。”
“客车司机如果听到了我们说的话,肯定会说什么糟糕的人都有,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他可是为了早点到汉城而在陌生的路上辛苦呢。”
“醒着本身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您看看,别人睡得有多香,像那些人相信司机自然能把我们平安带到目的地,就不会想那些没用的。”
听了他的话,我这才发现其他人的确都早进入了梦乡,醒着的只有我们俩,但不知怎么因为这个我更加兴高采烈。
“您家在汉城?还是在大邱?”他问道。
“我是去参加娘家侄子在大邱举办的婚礼。”
“怪不得您穿着韩服。”
“对,婚礼上行币帛之礼,还得有个长辈的样子,所以穿了韩服。”
我故意没讲币帛省去的事,但总算能对与长途旅行格格不入的韩服进行一番辩解,心里痛快极了。
过了大田之后,路开始堵得更厉害,午夜时分车才到了汉城。一路上别的乘客们继续睡着,我们俩继续醒着,像年轻人一样不停地说笑。我们一概不讲“六·二五”(注:指的是朝鲜战争。)时有多大,受了多少苦,去哪儿避难之类老掉牙的故事,净聊一些老片、喜欢的演员和音乐、美味又气氛好的餐馆,和一些人们关注的事情。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能言善辩、性格开朗、博学智慧,这让我感到很满足。但我们并非对每件事都意见相同,我们激动地说起经历维新时代或军事政权时代,以致认为那是多么的耻辱的年代。但是当他提到被他视为家人的珍岛狗,我就像连听“狗”字都能过敏的人,表示出了惊吓和厌恶。这一切再有趣儿不过了,不然怎么能在午夜到达汉城时不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呢。
偶尔有几辆市内公交车驶过来,地铁已过了时间。从高速客车上下来的人们几乎都在出租车站排着队。夜晚空气冷冷的,他把风衣脱下来披在我肩膀上。我没有拒绝,非常温顺地把身体蜷缩在风衣里边,早已把年龄抛在了脑后。
“您家在哪儿?”他问我。我回答说在高德方向。“怎么这么巧,我们住在一个小区。”那不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区,但他也住在那儿,怎么能说是一个平常的地方呢?我的心像少女一样突突乱跳,不禁联想到了小区周围那美丽的树林和散步路。我们很自然地坐了同一辆出租车,虽然是同一个小区,但他住的楼离我们家还是有一段距离,他先送我到家门口,并递给我一张名片。
高中生住的二楼灯还亮着,让人感到欣喜,那个学生我见都没见过,他的妈妈——二楼女主人看起来人品不错,所以我交税费和去银行取钱都没少麻烦她。她曾说家里有高三学生,所以电费比我家多一些,这样我才知道他家有个高中生。
我们家是三层楼,当初设计时就想把一二层租出去。作为房东,我住在三楼,与其他层各住两户人家的设计不同,我住的三楼是按一户设计的,有一百二十多平方米,一个人住显得空旷了一些,但在午夜时分,一个人开锁进房门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凄凉,反而觉得心里挺甜美。虽然一个人住,但客厅里挂着一家十四口的全家福。这是大儿子去美国分社之前为留念而拍的照片,有半个门那么大。我们夫妇和老大,老二和女儿每家四口一起照的。我的老公先走,但差不多时间我又添了一个孙子,所以我计算的家人依然是十四口。新添的孙子在美国出生,我没有见过,大儿子不心疼电话费每周都打来电话,有时让我听听小孙子呢喃的声音。离我不远的女儿和住在分堂的儿子也每天都打来电话问候。电话线就这样把我家与我的血脉紧紧连在了一起,他们也是我生活的力量。打开玄关门玄关里的灯就自动亮了,灯灭之前我开了客厅的灯,像往常一样向全家福微笑致意。屋里的空气,就像我刚脱下来的衣服一样熟悉,我呼吸着屋里的空气,看了看他的名片。简单的名片上什么头衔也没有,只写着名字以及住宅、办公室电话。我不是很了解他。但我觉得他的名片本来就应该如此,并且对此也产生了好感。我对他的职业不是很好奇。
眨眼间到了深秋,从三楼望下去,小区周围的枫林也十分壮观。听说雪岳山一些地方已经过了赏枫叶的时节。“他牵着他俊美的珍岛狗散步是在一天中的什么时间呢?”他说因为狗身量不小,在楼房避开左邻右舍的耳目有些困难,所以与住在独幢楼的老二轮换着养。他还说,他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没做过违反法规的事,可因为这只狗还违反法规,所以见到邻居大嫂们总是抬不起头。他应该是很有生活情趣和善良的人,他似乎也很通情达理,他的名片静静地躺在电话机旁。我从没告诉过他我们家的电话,可电话铃响时很多次我都猜想是他。电话应该是知道号码的人打过去,但我没有打过。从来没有犹豫过打还是不打。他知道我们家地址,但那对实现我的期望——与他重逢,没有帮助。因为如果他知道我们家住哪儿,因此来造访,就与他的绅士风度不协调。所以我这边应该有所行动,让人意外的是,这种机会来得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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