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韩国小说三篇
作者:李清俊
女儿的口气就像是和朋友开玩笑很放肆。我火了。
“肚子饿有什么不好?不要瞧不起人,比义务奉献好多了。”
“比演戏给别人看也更高尚。”在我脑海里从未见过的他的儿媳和我女儿的脸重叠出现,我对着她们畅快地说道。我再也不想让他儿媳或我女儿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最后一次见他,我对他说正在办去美国的手续,并说会再那儿呆长很时间。我诚恳地把手搭在他那戴着戒指的手上又说道,当了一次寡妇够委屈的了,我不想再犯下也许会使自己第二次做寡妇的错误。我想表达得委婉一些,但不知说得重不重,对他察言观色一番,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读懂。
孤独的你
她所经历的毕业典礼如出一辙地冷,不光是她自己的毕业典礼,连儿女们各级学校的毕业典礼都是在刺骨的寒冷中举行的。但是感觉最冷的还是那回在校长馆舍的温暖的炕上只用耳朵听的农村小学的毕业典礼。同样的气温,在农村觉得比城市低3~4℃,并且农村的孩子们穿得也比较单薄,但校长似乎对此没有太多的考虑。他在典礼上的致词持续了半个小时以上,内容年年都是老一套,声嘶力竭而又毫无热情可言的呐喊也丝毫没有变化。孩子们一边跺着脚,一边在想什么呢?她能感觉到一股杀气,如果把她的愤怒也算上一份的话。她把耳朵给堵住,使劲儿摇摇头,但对付那声音仍无济于事。就像冻僵的脚终于失去知觉,孩子们沸腾的愤怒渐渐平息下来时校长的致词才总算结束。她感到令人绝望的厌恶,因为她住的地方与丈夫的单位仅有一墙之隔。
校长是她的丈夫。
她还是头一遭参加后期(注:韩国三月份新学年开始,一月份举行毕业典礼,后期毕业典礼指的是八月份举行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以前在哪儿听说过后期毕业典礼也叫做秋菊毕业典礼,但秋老虎连一丝风都不肯送过来,不免让人担心那脆弱的花能不能开放。在一家名为“帕瓦洛蒂”的明亮宽敞的咖啡店里,开着足够的冷气,那恍如隔世般突然扑面而来的冷气像打在焯过的西红柿上面,让她有些晕头转向。服务员都穿着像紧身衣的黑色工作服, 看上去让人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这就叫做中性服装吗?她们赤裸裸地显现出来的身材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是少年,她们的身上没有赘肉,显得清纯干瘦。每个人脸上都没有施脂粉,但脸色又白又好看,有的梳着短发,有的在后脑勺扎了一个辫。她们穿着比裤子稍微宽松的上衣,胸一点也不丰满。她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摸一摸她们中性的屁股或大腿。那儿一定会像冰棒一样坚固而又冰凉。如果对方是男孩儿,那么她或许会涉嫌性骚扰。透过弥漫的寒气浑身上下释放出来的热望让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种奇怪的感觉是隔了多长时间才有的呢?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听别人讲大学附近的咖啡店不是年纪大的人去的地儿,她对此早有耳闻。但这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诡异或颓废,音乐也没有响到听不清同伴说话的程度,是无可挑剔的健康、整洁和舒适的环境。音乐似乎是大提琴曲调得很低,旋律若隐若现向各个角落散去。如果执意要让她挑出毛病,那就是服务员身上的黑色工作服有些刺眼而已。尽管如此,她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丈夫那土里土气的样子,就觉得丈夫的样子和咖啡厅几近完美氛围和装饰将会是多么地不和谐,于是难免有了丢人的担心。
是女儿采静安排她和丈夫在“帕瓦洛蒂”见面的。采静毕业时他们也是分居的。那次她和丈夫说好了在毕业典礼会场附近的第一任校长铜像前见面,但那个大学除了那座铜像之外还有很多铜像,丈夫连瞅都不瞅是谁的铜像,看到一个就一直在那儿傻等,怎么能见到家人呢?况且那天又是原定和采静男朋友父母见面的日子,采静和男朋友已经处了好几年。典礼之后,全家找遍了整个校园才找到了他,当时丈夫的土气和寒碜样,现在想来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和未来的亲家相比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显耀的而总觉得比人家矮一截子,所以到处找丈夫的那种焦虑更是火上浇油。但是在人群散去大半之后找到的丈夫,让她后悔还不如找不到。大冷天的,丈夫连个大衣都没穿,只穿了件没洗好走了形的单风衣,裤子还是褪色又短了半截子的休闲裤。即使不顾及要见亲家一家人,丈夫的样子也是让人不忍目睹。采静哭丧着脸在妈妈耳边说,“怎么办好?爸爸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弄得像乞丐似的……”平常采静也有把自己不满意的东西都比作乞丐的坏习惯,但那天她不觉得女儿的话刺耳,如果不是当着亲家人的面,她自己就说不定说出了更恶毒的话。
她觉得采静的毕业典礼像一场噩梦,是因为丈夫土里土气的打扮。但让女儿采静记忆犹新的似乎是因为找不到爸爸,全家人团团转的情形。眼看弟弟采勋要毕业,女儿担心这次毕业典礼父母又见不着,所以事先在学校附近踩好了点儿,采静认为“帕瓦洛蒂”容易找,并且老人们也可以随便进出,所以安排父母在此见面。她虽然听从了女儿的安排,但心想后期毕业典礼应该不会有很多人,嫌女儿多此一举。
采静可能不是怕父母见不了面,而是更担心他们一个一个过来。女儿很可能是出于这种考虑,她忽然想到了这个。女儿嫁了人,又生了孩子,小日子过得很安稳,人也越来越懂事了。但是因为这次和女儿毕业时毕竟有所不同(注:在韩国女方家的地位稍低于男方家。),她也就没对亲家那边十分在意。她越来越觉得还是养儿子好,因为不用怎么看亲家的脸色,不用像犯了错似的低姿态地讨好亲家人,她觉得兴高采烈。而且儿子婚礼都已经举行完了,那边挑毛病也是白挑,她觉得主动权掌握在她们这边。儿媳妇和儿子是大学同届同学,儿子去服兵役儿媳妇也没变心,一心一意等来了退伍的儿子,但是作为婆婆,她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应该感激儿媳妇这么做,当婆婆的她反而是特别想流露出因为两个人同岁而有些惋惜的心情。现在他们虽然住在丈母娘家,但那也没有什么让人抬不起头的。他们办完婚礼后刚过了一个月,而且两个人马上要出发去留学。这段时间,没让儿媳侍奉公公婆婆,那边应该感恩戴德,这边没有什么理亏的。
穿黑色工作服的少年,或许是少女,端来了一杯冰水后,在那儿稍微停留了一会儿,看样子希望她点点儿东西。她想听听他(她)的声音,但少年似乎觉得问她喝什么会有催促之嫌,并没有说话,而是面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宽厚的微笑过去了。离典礼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采静嘱咐过她,爸爸肯定来得早,妈妈也不要晚。她认为女儿对爸爸的这种自信并不是出自对爸爸的爱或信任,而是很大程度上是把爸爸当成了乡下人。
她漫不经心望着门口的时候,丈夫进来了。他穿着西装,一条红不棱登的领带把脖子勒得很紧。她一边站起来一边想用手势告诉他:“是这儿,这儿。”但丈夫干巴巴的高嗓门早已均匀地响遍了整个大厅。
“这儿是帕斯瓦搭洛咖啡厅,对吧?”
服务员和客人们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到了他身上。大部分客人是还没完全退掉高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什么帕斯瓦搭罗?”周围传来捂着嘴发出的笑声。她不再喊“是这儿”,而是走过去慌忙拽了拽他的袖子。看到老婆,他好像多少有些放心,嗓音也低了好几度。
“我还是找对门了,你等了很久吗?”
但是面对面落座之后两个人又无话可说了。到典礼开始,时间还很充裕。丈夫掏出皱巴巴的手绢擦了擦汗,每几根头发的脑门锃亮,汗珠就像泉水一样渗出来。当校长时,他的外号就叫“汗缸”。他原来汗就多,但并不是刚开始就是秃头。年轻时的他,黑发竖起来倒显得有几分威严。那时他一边喊热死了,一边甩头发,汗珠就像淋浴喷头的水一样四处乱蹦。那时候爱过他吗?她紧锁眉头想要抓住若隐若现的对往昔的回忆。曾经拥有过的东西,不管它是爱情还是瀑布般的黑发,消逝之后应该留有一丝忧愁之类的东西,但好像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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