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蚂蚁王国等十一篇

作者:爱娃·达特诺娃 等




  “给你拿点水吗?”孙女奇怪地问。
  我摇了摇头:不要!去吧,忘掉吧,本不该回忆往事……她到了厨房打开自来水龙头。
  
  今天醒来时感觉到很不舒服,胸口憋闷,一想到“工作”就恶心。我给秘书打了电话说晚些去上班,便穿上外衣散步去了。
  孙女一清早不知到哪儿去了,留了个字条“午饭等你”,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了。信息等于零。今天是星期一,也许她到学校去了。请你们听一听关于爱情的谈话,先生们,爱情是可怕的东西,你们不要把它看成采花摘果。爱情是用尽全力把你推向水泥墙上,如果你完整无损,这就很好,未必都能安全无恙,通常——粉身碎骨。
  先生们,对这一切都觉得奇怪吧,奇怪的晕头转向。这里再加上那个玛丽娅,她这位女士一介入,肯定会发生什么事——类似地震。伴随巨大的破坏和人员伤亡。接着便是弄清干什么,要么收尸,要么由于幸福而欢呼,她还活着,也许某一天她将回家。我和大玛丽娅相见不知怎的总是在秋天。如今又到了秋天,这意味着其它麻烦也快降临。很想理出头绪避免不测。没准儿作为例外将出现什么好事呢?应该到她那里去,看样子她仍然住在老地方……
  林荫道的尽头露出孙女的身影,这么说她没去学校,不过没有关系,她以后的日子长着哩,常言说:学习是我们立足并将要立足的智慧之光。我的美女向这里走着,脸上的表情比还魂的尸体更吓人,她甚至没有发觉她的亲爷爷,我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你好,孙女,你的样子怎么像掉了魂?”
  她仍然没有清醒,还是呆呆的。她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我,一口气地说:“唉!爷爷,我可能怀孕了。”
  “是吗?正盼着这个好消息呢!”
  “你是认真的?”
  “是啊!”
  我俩停住了脚步,面对面看着,她浑身颤抖,我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现在怎么办?”她嘴唇苍白,胆怯地问。
  “没什么。你戒烟,没有人陪着不准在黑夜走路。”我说,“开步走,回家去!我马上就来。”
  她充满信心地快步跑回家,可我慢腾腾地走到长椅旁坐下休息。我要镇静一下,小玛丽娅,你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呢?最糟糕的实验者,实验——一根棍子的两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等,你没有想过对你也可以进行强度实验吗?我的亲爱的,你可得坚持住,挺住啊!我真不该放你一个人出去。当下雨的时候,我没有及时对你说:听着,这很重要,每当下着细雨,灰白的,冷飕飕的,你周围都是树,雨水大滴大滴地集中在树枝上……这时候,如果你不停地走着,大的水滴落在你的身旁,可是如果你站住,那么树枝上所有的积水就会倾盆落入你的衣领中。请牢记,重要的是:不要停下脚步。
  
  约翰先生,在鲜花和白纱的背景上,你的罗马人脸型,略微下陷的眼睑的罗马人脸型看上去简直是天使。是的,天使,这个词挺怪,不过找不到别的词,就是天使的面孔,如此安详,如此明快,如此善良。
  奥克萨娜拉了拉我的肩膀,她想干嘛?递给我手帕,天啊,她的关心完全写在脸上了,瞧,她多么痛苦。她穿丧服格外美,这个坏蛋,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她得扮演成特别痛苦的儿媳角色,我父亲不在场,他正忙着葬礼的组织工作,爷爷在巴尔瑙尔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他的葬礼应该有相当水平,人们不断前来吊唁,他们持续不断,第二天,从哪里来的这许多人?为什么如此之多,有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女士还没跨进门槛就号啕大哭起来,给她喝了氯化铵水她才镇静下来,弄得满屋子药水味。后来透过药味散发出另一种气味:死亡的气味,沉重的脚步声,死神:“听见我的脚步声了吗?我已经到了,走进来了,核对了名单:这位是某某人吗?好,排成圆形,大家安静!应该向遗体告别的人都告别了。等候起灵!”
  爷爷的脸闪出安详的微笑。
  窗外好像有什么声音。缓慢的、难以察觉的、从上向下。三层楼,这里不可能听到,也许只是在眼前浮现,也许是幻觉,我转过头向外张望,原来是雪,缓慢的,难以察觉的雪花,如果长时间看着他们,那么会睡着,会冻僵的。
  我有一件什么事要做,刚才从医院回来时就觉得我该做一件急事,是什么事——我记不得了。我坐下,望着窗外回忆着,突然好像有大卵石砸到我的头上,你这个婊子!我想起来了:谁都不会告诉她,她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两个小时出殡,我飞跑到汽车站,跳上汽车直奔她家,跑上楼梯,喘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按了门铃,她把门打开。
  “啊,您是来取那些表格的,请稍等,我马上拿来。”
  她走了,我站在过道里等着,她这里整洁、舒适、钟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见鬼,这些表格放哪儿去了?
  “玛丽娅·费奥多罗芙娜!”
  我等着,她终于拿来了表格,她说:“给您!”
  “玛丽娅·费奥多罗芙娜,”我说,时间开始像橡皮筋一样抻长,词与词之间愈来愈长,动作愈来愈慢,似乎在梦境之中。
  “我的祖父,罗科托夫,前天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再过一小时十五分种出殡.我们还来得及。”
  “罗科托夫?”她重复道,我看得出她根本不想去送葬。“就是那个当过记者的罗科托夫吗?”
  当头一棒。时间抻到极限,稍有微弱的声音便会断裂。完了,肥皂泡,你太短暂了,我转身飞出她的房门,沿楼梯向下,跑听见后面有喊声。
  “请站住,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喊了一句。
  马路上的雪被踩化了,我踏着雪桨趔趔趄趄地走着,像昨天那个女士那样扯着嗓子大哭,爷爷怎么会这样?干吗这样对待他?约翰先生,你珍藏的秘密和由此引发的你的一生,到头来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可是您说——爱情,您说——值得信赖。如果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相信,再也无处可去,那该怎么办?你的窗口的烛光已熄灭,你不再等候我了,你走了,没有留下地址。
  
  
  黑色小方块
  译:查晓燕
  文:[俄] 谢尔盖·伊兹米罗夫
  
  
  他们在一层的单元房里很宽大的窗台上布置餐桌。他们把酒倒入高脚杯中像倒酸类物质一样,小心翼翼,不漏一滴;摆上盘子像布设地雷一样;分放叉子像分配玩21点的扑克牌一样;他们面面相觑,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们时而庄重地窃笑。每一样东西都在视野之内,都没有被忽略,静静地立在那里的红酒,它那美丽的姿态很符合周围的气氛,或者相反。他们撕下了窗帘,以便看清院子当中一棵白色的、一动不动的大树,还有纷纷扬扬飘向四方的雪花。他们在寻找高脚杯、餐桌、树木、雪花的理想组合。他们挪动着餐具,试着摆放、调整它们的位置。他们在寻找美在数学上和美学上的精确定义。
  丈夫和妻子。
  桌子是他们还在夏天时从街头咖啡馆偷来的,他们在服务间隙偷了个空儿,当订的菜(咖啡,这引不起怀疑。女服务员不会想到,您还会顺手拿走什么)摆上了桌并且所有人确信,您要开始喝了,而不是要把这一切放在柏油路上,收起桌子、迎着车流逃走,只丢下两个带有体温的椅子,还有可笑地立在人行道上的杯子和烟灰缸里冒着烟儿的香烟。为了一切顺利,他们在家训练了一个月——把一台很重的缝纫机从一个房间拖到另一个房间。
  所有的餐具都是向亲戚——某个甚至不是直系的、而是旁系的老太婆要来的。她不停地叨咕,不想给,在自己的大鼻子底下叨咕,嘟囔。他们用针刺了一下她头发花白的脑袋,而她并没有发觉,只是觉得,她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眯缝起了瞎眼。高兴够了,他们最终用从老太太皱巴巴的脖颈上取下来的钥匙打开了橱柜。
  单元房里的家具,值钱的东西,地毯,书籍,唱片,电视,差不多所有让环境舒适的东西、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都卖掉了。那些不值钱的,他们烧掉了。纸张、文件、护照、证件以及文件的硬皮被他们裁成整整齐齐的方块,每当他们到过一个咖啡馆。就在那里留下一个小方块。他们给自己买了十九世纪末期风格的套装。两套。剩下的在相当短的时间里他们花在了餐馆和大麻上。钱花光了。在他们清楚他们再也出不去家门时的最后一刻,他们连轿车也抛开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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