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蚂蚁王国等十一篇

作者:爱娃·达特诺娃 等




  
  在我们住的这个鬼匣子里电梯坏了,我出去买酸奶。回来时,刚上到三楼,就浑身感到刺痛,不仅仅心脏。我站在门口逐渐恢复了常态。我想起斯塔司说的话:“什么是心脏局部缺血症?就是当您上楼梯,上了一层没事,再上第二层还没事,上到第三层时你立刻蜷作一团,弯成钩子形,瞧,好熟悉的门把手啊!”
  小资料:斯塔司——长胡须、体态肥胖、富有幽默感、极具分寸感,对生活无法遏止的热爱。三年前死于心脏局部缺血症。小玛丽娅用低沉洪亮的声音唱着:“朋友们突然离去……”她的朋友中有什么人能够突然死去?
  我走进去看见她已经睡醒,坐在厨房的窗台上,在通风处抽烟。她穿着我的短睡衣。也许我的脸非常苍白,因此,她一下子拉长脸,慌忙地问:“爷爷,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再抽烟了,不然没到四十岁你就变得像一条干瘪的蜥蜴。”
  她把烟头扔到窗外。“好,不抽了!”她说。
  她微笑着:“小玛丽娅,昨天你家夫人打来电话,她建议你做出选择:要么去性病防治所,要么去精神病防治所,要么去封闭式特种学校。”
  小玛丽娅开始发愁。“嗯……爷爷,我在这里再住几天行吗?你看,后妈连睡觉都梦见在我的棺材盖上钉钉子的声音,不是吗?”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感兴趣的是另外一点,她为什么突然要领你去找性病专家?你怎么使她产生的这种想法的?”
  “我怎么让她有了这种想法?”
  “要不然,就是我对你太不了解了,你是个惹事儿精!”
  “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闲逛到深更半夜,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和谁鬼混。这个地区梅毒正在传播,更不用说艾滋病了。”
  “笑话!就算我不在家,这也不说明我和什么人在鬼混。至于梅毒,那是人们夸大其辞以便预防。”她轻松简单地做了回答。
  “嗯——嗯——”我不以为然地说,“你喝酸奶吗?”
  “喝!”
  “去买吧!”
  她跑到小店买回酸奶放到桌上,问:“爷爷,您很了解我。我和什么人上床这有区别吗?难道这重要吗?”
  “怎么对你说呢,简直令人遗憾,你说你有自由,你可以随便和人们交往,包括男人,不过,我觉得这都是教育不当造成的。”
  为了让她明白,该怎样向她解释呢?为了说服她,上帝保佑,而不是推开她,该怎么办呢?爷爷好好想想,发挥你的想象力。昨天是谁顺便提到过不大高明的苏联教育家马卡连科?对,问题恰在这里。
  “你呀,”我说,“用对自由的幻想取代了自由,你给自己创造一个不太客观的世界,这也就算了,但是那个世界中没有你要寻求的东西,那里没有自由!”
  小玛丽娅不住地点头,然后又用挖苦的口吻问:“那么,总的来说,到底有没有自由?你看见过自由吗?反正我是没有看见。”
  “内容空乏的问题。”
  “绝对不是内容空乏的问题!”她反驳说,“算了,暂时把这个问题搁到一边。说一说我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的那个世界不可能有自由。那里连生活都未必有可能,你的那个世界暗淡、平庸。在那里除了自我毁灭以外,别无其他。这已经被证实,报刊也都大量写过,已有定论,你知道吗,从前我有一个熟人,她曾一直寻找自由,在理论上寻求也就罢了,可是她在实践中真的做起来了,结果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陷入了你的这类世界。她和一个有威望的人生活了八年,过着‘公爵夫人’的日子,她饱尝了冒险和奇迹,后来不知是有人想毒害她,也不知是她自己想服毒自杀。结果,她躺在医院里向我抱怨说:完全受后结构主义的影响,冷酷、空虚、不想生活……可你还说什么自由。”
  不过真难啊,我不习惯这样侃侃而谈。因此浑身冒汗,我坐在那里,喘着粗气,她说:“爷爷,我不想自我毁灭,我想活,可是不让我好好活着,你明白吗?我不愿像个金丝鸟那样住在她那里,当然是指后妈奥克萨娜,我向她说,对不起,感谢你的好心!”
  我看着她,她的脸涨得通红,我以为她马上会大哭起来——她没有哭。她最好是哭出来,那样会轻松很多,不是吗?
  小玛丽娅没有哭,她严肃地说,“爷爷,在完全没有外部自由的条件下,所剩下的只有一个:自我毁灭的自由。”不言而喻,我们既然已经开始了话题,那么就得说到底,不然对我们来说,该有多么扫兴啊!
  “第一点,第二点,向哪里去?那里绝对是死胡同,只不过砖的颜色不一样,只不过你走的是最轻松的道路。起初,你似乎不想走轻松的道路,你说过:我们不寻求轻松的道路。”
  “我没有走轻松的道路,也不打算到任何地方去!”她气呼呼地说,“我没有满街叫卖,那些有威望的人士也不能使我心动,你的那位夫人打算带我去检查梅毒真是多余,现在我没有男朋友,也不需要,现在我很自由!”
  “那么,那个头发浓密的小伙子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吉姆卡吗?现在不是了,断了有一个半月了!”
  小玛丽娅不言语了,她开始沿桌面转动着半空的杯子,她从来都是这样,当她想要收敛自己时,她就用手转动着什么或者手里拿着香烟,有一次她对我说:“爷爷,如果我抽烟,那么我就在给自己预约癌症,但是如果我不抽烟,那么我就想把什么人打死。那时候你,还有我后妈就不心疼我了吗?”小姑娘才十六岁,她抽烟很凶,好像火车头冒烟似的。不好吗?不好。禁止吗?你试一试看。禁止她可不那么容易。要是能说服她该多好……
  她的手不再摆弄杯子,放到旁边问:“约翰先生,顺便问一下,您的那位受后结构思潮影响的女士,是不是也叫玛丽娅?”
  
  我们像犯了神经病一样,第二天,仍继续无边无际地畅谈,自由,不自由,一个世界,另外一个世界,第十个世界,而且不明白结局将怎样。上帝啊,千万别出现某种可怕的结局。不然你正过着好好的日子,猛然在脚底下什么东西刺痛了你,什么人怂恿你,有谁在你的胳膊肘下捅了一下……感觉极不舒服。
  慢慢地就变成像奥克萨娜类型的弱者了:她相信预感,她的智慧等于零,她凭直觉行动,尽管也许不等于零,只不过她的智慧不是用在智力活动上,而是用在别的方面了。奥克萨娜像只猫,而且不是普通的猫,是暹罗猫,瞧,她的举止很像猫,舔着身上的毛让它光滑发亮,一心想充当美丽贵妇的角色:她以神秘的姿态走路,眨巴着眼睛,摇动着尾巴——一大堆喜欢追逐女性的男人围在她的身边转。这不像骑士沙龙吗?重要的是引起男人们对她的条件反射,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会分泌出唾液、胃液一样。下面让我们再继续我们的话题。
  无论如何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监狱式的管制,这只猫真不像样……怎么办,不可理解,我甚至很少离开家门,可是他们宣布在全国搜捕我,缉拿我,把我关在特殊学校,有什么出路吗?没有——出路。谁是我的亲人?只有约翰先生——我的爷爷,再没有别人了。我的生母呢?她有了第二个他,她对我已无所谓!生父呢!哼!别提他了!性格软弱是件可恶的东西,它会让人变得丑陋,没准哪天他们会感到羞愧,人们问她的亲生父母,你们躲到哪里去了?时代变化了,绅士们,女士们!现在,他的那位奥克萨娜处处正确无可挑剔,她轻快、善良、白皙、毛茸茸的,有教养,有女人味儿,一句话——美丽贵妇。可是我,我不是毛茸茸的,一点也不白,是个林妖、丑八怪。奥克萨娜略带慵懒甚至抑郁的神情说:“安东,我能理解,她是你的女儿,但是,总归得想点办法呀……”这两句淡淡的暗示足以使人感觉到散发着“夏奈尔”香水味的女士与我夜不归宿、一事无成的戴着头巾的淫荡少女之间的差别。不高兴吧?您说什么呀?人家这叫关心,真正的温暖和同情。她丝毫没有错,没有半点儿离谱,高超的艺人。如果我处在父亲的位置上我也会相信后妈的话。
  我还有什么人呢?只有爷爷——约翰先生。我爱什么人呢?约翰先生,其他的人我都满不在乎,你们活你们的吧!吃你们的,喝你们的,繁殖你们的后代吧!就是不要干预我。你们议论爱情吧,既然你们不明白爱情是什么,你们愿意编什么就胡编乱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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