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蚂蚁王国等十一篇
作者:爱娃·达特诺娃 等
列车划破黑夜,缓慢地无精打采地行驶着,有时停在一些小站上,听见从广播室传出的陌生的口音,窗外投进来死寂一般的白色灯光,勾勒出昏暗中熟睡人们的轮廓。
他们已被当作四口之家了,阿克萨娜对未来生活的安排已无所谓,往昔的生活中只留下儿子萨沙,而现在萨沙也改了姓,这是尼古拉坚持的。
她无法入睡,刚一发困,那些鼻音很重的声音立刻打消她的睡意。
阿克萨娜极少外出,最后一次是在7年以前——结婚以后——那一次也没有离开城市,她几乎忘了坐火车是什么滋味了。脑子里想着毫无用处的事:钱是不是藏好了,食品袋中的肉饼会不会发霉,最终在无用的琐事背后钻出来的仍然是那桩最可怕的事……
她躺着,淹没在黑暗中想着:万一那一对死者在地下有灵,看见这种黑暗,感觉到体内有小虫蠕动,听到内脏腐烂声……也许有什么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不知不觉黎明的曙光照在她那一夜没有阖上的眼睛上,列车在晨雾中慢慢行驶,已经发觉窗外的景色大不相同了,司空见惯的路旁垃圾不见了,房屋建造得整整齐齐,周围种植着大朵的鲜花。几乎没有森林,眼前展现的是方方块块的田地——有金黄色、浅灰色、碧绿色……阿克萨娜睁大眼睛,差一点没有把孩子们叫醒让他们欣赏这些美景,现在她只担心这种奇迹突然会烟消云散,又开始过着从前那种屋顶倾斜住宅简陋的生活!列车急转弯从车窗看见车尾,车尾上空粘贴着一轮火红的太阳,后来车尾看不见了,只剩下一轮太阳,太阳还不太刺眼,还没有把天空染红,只是悬挂在早晨灰色的天幕上,勾勒出像是圆规画出的明晰轮廓,列车的速度好像更加缓慢了,窗外闪过一棵枯干大树,几乎没有树皮,枯干的树枝向天空伸展着,仿佛是从大地上伸出的巨大手臂,在这支灰色的光秃秃的手臂上一些很大很大的鸟在瑟缩着,在她看来这些鸟像人那样高。红色的鸟喙静静地贴在骄傲挺起的胸膛上,强壮有力的鸟背散发着安详、平和。鸟儿们懒洋洋地看着列车的尾巴,对人们的闯入毫无惊色:是仙鹤?难道在人世间还有这种鸟类吗?
“啊——哎哟!”她喊了出来,“是仙鹤!”
在那个清晨又看见了几次仙鹤,不过她感觉到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庞大了,这是由于黎明使得那些轮廓有些变形,还是的确有那样的鸟体硕大的仙鹤……阿克萨娜始终也没有明白,也许是她眼睛被这种神奇给迷惑了。
列车员宣布:“苏吉——米尔。”拉着长声,语调奇特得使人颤抖,她看了站牌“苏吉——米尔”。上帝呀,这个站名如果分开读意思就变成“审判世界!”或者也许是“世界,审判吧!”也就是说:“世界,审判我吧!”至于哪一个更好——人世间的审判还是上帝的审判,阿克萨娜无从知晓。
他们用卖掉原来两家房子的钱在苏吉米尔买了房子:有五六个宽敞的房间还有小储藏室,小房间,阿克萨娜在房子里走着,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套房子就是她的家,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遭到报应,相反生活神不知鬼不觉地向着美好的方面转化,为什么?什么原因?是不是将会有更加严厉的惩罚呢?
尼古拉帮助她当上教低年级课的小学老师。阿克萨娜每天醒来都在想,她正在演一出戏:戏中让她扮演尼古拉的妻子,加琳卡的母亲,女教师的角色……她有什么权力走进孩子们的教室?不过她愈来愈少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确切地说提出这个问题的已不是她自己——不是现在的她,而是另外一个,从前的她,她从那个她中只保留下来名字。甚至这个名字也变长了,加上了父名以示尊重:阿克萨娜·斯杰潘诺夫娜,现在学生们、邻居们都这样称呼她。有时候惹人心烦的问题也偷偷的、下意识地钻进她的头脑:在河畔上发生那件惨案时,在场的不是她吗?——是不是她?
入冬时阿克萨娜不知怎么的感觉特别不好,晚上头疼,没有食欲,一看见碎米粥就想呕吐,勉强能够上完课,也许是气候变化对她产生的影响?
偷偷照镜子,她惊呆地问自己:我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两条腿肿胀,体态变形:浮肿、发胖、脸上的轮廓变得不再分明,像死人那样臃肿,不过她对这种可怕变化漠然处之,她准备承受即将发生的一切:残废、瘫痪、失明。让各种灾难都降临吧,这意味着:罪有应得。
学校即将放寒假。在学期结束前的一节课上,阿克萨娜晕倒了,醒来时已躺在校医院的床上,校医院的护士塔伊西娅拉着她的手,急救医生在一旁忙碌着,护士不知为什么对她微笑。
“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阿克萨娜问。
“阿克萨娜·斯杰潘诺夫娜,您自己知道,两个多么不易?”
“两个?”恐惧向她袭来,两个?两具尸体?是不是说梦话中泄露了天机:抬走了两个尸体?
“加琳卡和萨沙,”护士笑着说,“我记得您的孩子叫什么名字,您啊,亲爱的,可把我们给吓坏了。”
“我的孩子他们在哪儿?”她用肘部支撑着略微抬起身。
“他们在幼儿园,小男孩和小女孩,他们还能在哪儿呢?”护士又笑了,她拍了拍阿克萨娜的肚子说:“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可不知道。”
“阿克萨娜·斯杰潘诺夫娜,我向您提出忠告,您已经是过来人了,您是否作过定期检查?”急救医生严厉地说。
“检查?”阿克萨娜惊慌地问。
“瞧,您还是教师呢!我提醒您都觉得难以启齿。”医生怒气冲冲地说:“已经四个月或者五个月了,可是却还满不在乎!丢人!怀孕……”
阿克萨娜倒吸了一口冷气,把护士吓了一跳,怀孕?她从床上跳了起来,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已经不把自己看作女人,她,阿克萨娜怎么会怀孕呢?她是个杀人犯啊?!
是的,她有些时候没有月经了,多长时间她也没算,她认为没有月经是对她的惩罚。不过,怀孕再做母亲——这是为什么?
此刻她感觉到婴儿在肚子里动弹,仿佛是她那无声的喊叫惊扰了他们。医生扶起她,对她说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她请医生不必管她,说:“不必了,我自己能走,我已经好了,什么也不需要……”
她不相信自己的可怕现状,去检查室。尼古拉陪伴着她,在走廊等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带着眼镜,像老鼠一样摸着她的肚子,用听诊器听肚子的两侧,阿克萨娜开始担心肚子里有什么异常,也许根本不是胎儿,而是畸形,是由于她作恶而投给她的怪胎……不知为什么她想起跳进坟墓的那只青蛙。
最后,“老鼠”从肚子上离开了,医生慢慢腾腾地擦了擦眼镜说:
“现在我们去做超声波检查,我们应该确认一下……是胎儿,还是什么,我听到了两个心音。”
阿克萨娜没有彻底明白“医生”说些什么,经过走廊时尼古拉站起来迎上前去,她向他点了点头,让他坐下,她免强微笑。
在超声波检查室往肚子上涂了一种什么润滑的东西,大夫开始操作,用探头在肚皮上滑动,边做边看荧光屏上的显示。阿克萨娜对此一窍不通,只是感觉奇怪,好像这个肚子不是她的,是别的女人的,与她毫无关系,这使她感到害怕。
“那里是什么?”她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是两个,没向您说吗?……明显的是一男一女,奇怪,胎位有些不正……”。
“可以……可以让我看一看吗?”
医生把荧光屏转向阿克萨娜,她看见自己肚子里面有一个坑,坑内甜蜜地睡着两个人,他们刚刚扎下根开始生存。其中一个人背朝下躺着……阿克萨娜尖叫起来,她的叫声传到各处——走廊,各诊室甚至大街上,叫喊声如此洪亮只有飞鸟才能有这种叫声。她的叫喊道出了她的巨痛,她疯狂地发作,扯掉电线,撕破床单,用手指甲挠破肚皮:“不对!不是的,他们死了,两个都死了!他们死了!死了!”
当大夫们跑来时,她继续喊着胎儿死了,是她杀死了他们。
至少,大夫们是这样理解她喊叫的内容。
他们走到尼古拉面前,询问阿克萨娜是否有过堕胎的想法或者别的什么对胎儿不利的念头。
[1] [2] [3] [4] [5] [6] [7]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