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恋爱永远是未知的

作者:村上龙




  “哦,原来你也有如此刻骨铭心的苦衷。这是真的吗?”
  C冷冷地说:“这是真的,你有何感想?”
  “现在日本也把可卡因当成一个重要的社会话题了。”
  C听了又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什么话题?我真想把那些吸可卡因的人称作混蛋。目前,日本吸可卡因的家伙该是美国的几万分之一吧?美国人都知道抽可卡因对身体不好,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嗜好,光是觉得抽的时候心情舒畅。但是,抽多了就会失眠,甚至觉得心脏咚咚狂跳,喘不过气来,这时他才会想到以后绝不能再抽了。可怕的是,由于可卡因很容易买到,不用多久,他就会忘掉教训,再度抽起来。在曼哈顿附近的哈莱姆地区,那些如干菜店一般的小店都得到许可出售可卡因。此外,还有各种自称‘可吧’的小店。那种小店不仅一克两克地出售经过加工的可卡因,还附带出售小碟和别的吸毒工具。可卡因是一种想戒却难以根治的毒品。据我所知,戒毒的方法目前只有四种:第一种,送进医院强制戒毒。这却会产生不得已接受人工呼吸、或心脏暂时停止跳动、或手脚麻痹的副作用,令患者感到十分恐怖。第二种,对那些并不常抽的患者比较有效,就是让他干一些比抽可卡因更产生兴奋感和充实感的工作。第三种,是警方将其逮捕拘留、或送至农村疗养地、或送至买不到毒品的地方的隔离性戒毒。第四种,是他真的死亡,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吸毒了。”
  听了C的一席话,我不由毛骨悚然,一时答不出话来。
  见此光景,C缓和一下口气,调侃道:“你难得来纽约,一见面谈这么阴暗的话题,实在是对不起啊。”
  他说着又向酒吧侍者要了双份伏特卡和马蒂尼。这时,酒吧内餐厅和吧台边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些客人九成以上都穿着昂贵的羊绒套装。
  “现在,流行一家酒吧带一家餐厅,所以大家都喜欢上这里来喝酒用餐。来客多数喝鸡尾酒。酒吧的调酒师往往用欧式切口‘棒极了!’来应答。也许大家都会说是因为感到寂寞和无聊才来的。不过,我还是很想去你说的那家使人感到轻松的爵士酒吧,你是否也想去呢?”
  我说不知道,也许多半不会去。
  “那是为什么?”C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连忙解释:“主要是因为自己胆怯的缘故。刚才听了你的一席话,我想今后绝不会去碰可卡因。即使和女人交往,也不会越过那条红线。”
  “你撒谎,什么越过红线呀!难道只握着女人的手就不会越过红线吗?对于女人,你不必给她可卡因,给她一杯绿茶也许更有效。”
  也许是这样的。我暗自赞许C的观点。
  C又说:“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道德问题,你把道德的底线设在何处,对你的情人是有深远影响的。所以,既然是否想去的提问成立,那你为什么非要回答不去呢?那样做是不道德的哟。”
  我一时难以正面驳斥C的歪理,只好悻悻地回答:“你在美国待久了,说话总要讲什么逻辑性。”
  “我不是对你讲逻辑性,而是讲大实话。”C笑道。
  我俩暂时打断这个话题。慢慢喝起酒来。
  不一会儿,C又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前的女人。”我怯生生地回答。
  “我也这么想。”C快人快语地附合。
  二人相视而笑,一口喝干了马蒂尼。C说:“现在再不提想还是不想去爵士酒吧的问题了。”接着又说,“那种爵士酒吧里绝对有我不想听的歌曲。那个女歌手去爵士酒吧时,也许就会唱那首歌曲吧?”
  我颔首表示赞同:“绝对有这种可能。我也有不想听的歌。”
  其实我们想到的是同一首歌,由海伦·梅里尔演唱的那首:
  我绝对无法把你忘怀,
  决不能忘了你的情意。
  即使有了新情人,
  离别时也不能对你说“再见”。
  我俩的山盟犹在,
  岂能转眼之间随意忘却?
  也许你说这是无意义的誓言,
  纯粹是语言游戏。
  一切都成过往,
  你已把它全部忘光。
  如果你对我叹息,
  清楚地告诉我对此已感到厌烦,
  那我只能痛下决心,斩断情丝。
  于是,一切都变得十分简单。
  从今以后,
  我们彼此开始各自的新生活。
  你走在令人目眩的断崖险道,
  我则漫步于海边低坦的小径。
  虽然内心知道各不相扰彼此都好,
  但我还是不能完全割断对你的思念,
  临别之际,
  我想再一次和你亲吻,
  “再见!”亲吻如蜜。
  “再见!”亲吻如饴。
  “再见!”亲吻如酒……
  “这样的女人可算是最普通了。”我轻轻地叹道。
  之后,我们俩不再说话,沉浸在无言的沉默中。也许,我们都在此时此刻、突然间想去那家爵士酒吧倾听这首原来最不想听的歌。
  
  《但是,对我并不合适》(13)
  
  纽约的电影制片人C给我介绍了新朋友戴维。在一条小街深处,有家日本料理店。由于这里地处偏僻,所以人一见这家料理店,就会产生“客人会上这儿来吗”的疑问。
  这是戴维开的小店,据他说每周只有周五和周六才开店营业。听说戴维是日本料理的研究专家,曾在京都留学四年,现任日本驻纽约证券公司社长的临时大厨以及哥伦比亚大学日本饮食文化中心的讲师。尽管他工作忙碌,但始终无法舍弃自己开家餐馆的理想,便在这个最冷清的地方开了这家日本料理店。
  戴维不仅是从事日本料理的研究和制作的大师,也是一个富裕家庭出身的二少爷,但他好像不愿意在住宅区开餐馆。
  “这是为什么?”我用日语问道。
  戴维操一口纯正流利的日语,口齿清晰地回答:“住宅区里有大量日本人。这些人中既有富有的商人和白领,也有贫困的学生和无业人员。要是他们看到高档日本料理店,就会说尽管价格高,这却是家乡菜,价格再高也得吃,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大吃昂贵的怀石料理。要是看到住宅区也有低档的日本料理店,他们也会去吃大众化的拉面。而我恰恰最不希望这种人到我店里来。”
  戴维的小店名叫“谷崎”,这个名字得自他热爱的日本名小说家谷崎润一郎。确切地说,他的小店的位置就在卖古柯叶和可卡因的小贩时常出没的一条小街的深处。而那些日本商人,观光客和学生们大多能听懂英语,所以他们都走纽约的大马路,不会到这般僻静的地方来。
  那么,戴维希望什么样的客人到这家小店来呢?
  在戴维的店里,除了我和C,还有另外两组客人。其中一组是个浓装艳抹的日本女人和她的朋友们,这个女人号称在纽约待了十来年,和所有不同肤色的男人上过床,并尝过所有毒品。不过,据说她目前仍继续在一家大银行工作。另一组客人,好像是来自北非国家的法裔人,据说他们刚在纽约组建了分公司。
  戴维见我们在仔细打量身边的客人,不由莞尔一笑,说道:“你们猜得不错,这都是些没把日本料理绝对化看待的客人。”
  “绝对化?”我和C面面相觑。
  戴维又道:“不就是绝对化的视野吗?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没把日本料理看作世界各国料理中的一部分。”
  我不解地问:“但是,法国人不也把法国菜看作是绝对法国的吗?”
  “他们只是认为法国菜代表了法国文化的整体,并不认为有什么独特性。法国菜中也有价格非常昂贵的品种。但那只不过显示了法国人要把法国菜中的精华部分让他人品尝的优越心态。而日本人的心态则完全不同。他们提高日本料理的价格不是显示优越性,而是强调它的特殊性。”
  戴维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我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其后,我们继续谈论有关日本特殊性的话题,甚至谈到了如果今后美日摩擦进一步加深,日本将会受到何种排挤,乃至具体如何从全世界孤立出去的局面。
  “这个暂且不谈。”C打断了我们对话,对我说,“听说戴维去过你所说的那家奇妙的爵士酒吧呢。”
  C有些恶作剧地笑着,戴维却羞得面红耳赤。
  过了一会儿,戴维迟疑地开口说:“我今年三十二岁。去年到日本待了一个月,主要是为了学习奈良和北陆的料理,花了不少时间,只是基本弄懂了什么叫京都系列的料理。所以我觉得学得太少,感到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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