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恋爱永远是未知的

作者:村上龙




  译:徐明中
  文:[日] 村上龙
  
  《恋爱永远是未知的》(1)
  
  这是一个有关爵士酒吧的故事。但迄今为止,谁也无法确切说出爵士酒吧的详细地点。
  这种爵士酒吧究竟地处何方?直到现在依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在银座后面的小巷;也有人说是在六本木杂居大楼的地下室,更有人说是在纽约东面;有人说波士顿大学的校园里甚至悄悄地立着一块告示牌,那里盛传有座像岩手县一间同样门面的小酒吧,也有人说是在巴黎的圣日尔曼教堂,更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就在阿姆斯特丹以北的运河沿岸。此外,还有些人坚持认为就在西班牙的伊维萨岛或是东京都横田基地的附近。一些异想天开的人别出心裁地认为一定是在鲜为人知的地方,要么是在北非的阿尔及尔,要么是在香港九龙的贫民区,最后甚至觉得这种酒吧非人间所有,定然存在于虚无飘渺的精神世界中。
  由于提出了这些毫无缘由的诸如精神世界,阿尔及尔,以及香港九龙贫民区这些牵强附会的地点,使人很容易觉得那种爵士酒吧也许会是个十分奇特古怪的地方吧?但是又总觉得好像并非如此。
  这是一家审美情趣和内部装修都极其普通的仿爵士酒吧风格的小酒吧。
  正在关注和书写有关爵士酒吧故事的我,最近刚从一家大型代理店辞去工作,自己组建了一个小小的影像公司。我现在来到东京的这家小酒吧,就是想通过投石问路的方式搜集这个故事的素材。最近有关爵士酒吧的传闻越传越多。
  第一次来到这家酒吧的时间是某年的一个普降初雪的夜晚。在那家酒吧的柜台边,我一眼瞥见了身旁坐着一位系着紫色领带,年岁与我相仿的男子正在自斟自饮。于是,我端起酒杯,转过脸去对他招呼:“我们一起喝一杯好吗?”
  那人虽然大口喝着加过冰的科涅克白兰地,但口齿清楚,目光敏锐,并没有露出醉汉惯有的那种朦胧神态。
  这家酒吧虽然地处银座,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比较清净外,几乎乏善可陈。站在店堂吧台边上的妈妈桑也毫无姿色可言,一切都显得十分无味。那人称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雪夜独自来到这么冷清的地方。要知道,在银座像这样的酒吧足有五百家之多呀。也许他来这儿,原本是想找一个漂亮的陪酒女聊天解闷,但这家酒吧竟然不谙待客之道,实在非常失礼。这里,甚至连几个朋友或同事凑在一起喝酒取乐的气氛也没有。
  “你常来这家酒吧吗?”那名男子轻声问。
  我不由地点点头:“每周来这儿消遣一次,不过,我俩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我装出一副对这家酒吧很熟稔的样子回答,因为,我发现我俩的闲聊并没引起其他客人的注意。
  “哦,是啊。我虽说也一直来这儿,但对这里的客人几乎没什么印象,连妈妈桑脸长什么样也时常想不起来。”那名男子颇有感触地笑道。
  “其实这家酒吧还不错,光那个店名就蛮有意思的。”我随口附和道。
  我们俩人就这样地谈笑着。我虽然笑着和他频频碰杯,但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近二三年来,我从没和一个陌生人在吧台边一起肆无忌惮地碰杯谈笑过。而且我渐渐感到陪着他这样无谓的大笑似乎有些过分了。于是,我们转入另外一些话题,开始互相倾诉自己的工作以及心中的烦恼。据那人介绍,他现在从事商业顾问这行,有着稳定的收入。但是令他烦心的是,比他年轻二十几岁的小情人却喜欢大手大脚地乱花钱。
  他道:“会花钱也并非都是坏事,就像一个人喜好名车,他不用本田车,而选择了价格昂贵的意大利法拉里车或者德国的波尔舍车,这都是无可非议的。但大手大脚地花着别人的钱而毫不心痛则是另外一回事。过去,电视台曾播放过一部描写美国西部开拓时期的名叫《怀俄明州的兄弟》的电视剧,那个在第一集中就死去的父亲曾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说过‘能轻易得到的东西是毫无价值的’。事实确实如此啊。”
  我静静地听着,深感这位朋友确实碰到了大麻烦。他比小情人年长二十多岁,足以当她的父亲,而要让这个和他欲断难舍的女人懂得这个道理是十分困难的。于是我爽快地回答对此完全理解。接着,我也谈出了自己的苦恼。那就是我那事业合伙人的神经质。这个和我共同投资建立影像公司、且二十年来一直梦想着将来能自己制作电影的亲友最近患上了忧郁症。我们公司的经营工作主要是购入美国独立的电影销售权。因此,业务进展比较顺利。但是我在公司经营上的努力却不断受到那位每天来公司无事可干,只靠抄写佛经打发时光的合伙人的强烈批评。所以我也为此也感到非常苦恼。
  我们俩人借着酒力,无忌地倾诉着各自的心事。似乎在短时间内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松弛感。
  “要是去那种酒吧就好了。”那个商业顾问的男子不由叹息道。“唉,这个酒吧在哪儿我倒忘记了,那儿确实有个妙不可言的爵士酒吧。可是在哪儿呢?我一时想不起来了。似乎就在附近。唔,我常去美国的东海岸,也许就在纽约或者波士顿吧。”
  “你是说那种爵士酒吧吗?”我笑着问。
  “是的,那种酒吧能给人带来生命活力。酒吧里回荡着悠扬的钢琴三重奏和悦耳的女声独唱,偶尔也会突然传来美妙的银笛声,让人心旷神怡。每当我自己感到头脑太紧张,时就常常去那儿消磨时光,那种酒吧,真令人怀念啊。”
  “你真的很怀念吗?”
  “嗯,现在听爵士乐也许会感到不合时宜吧?因为爵士乐的含蓄和矜持如今已经不再流行,而且演奏爵士乐时那种朦胧的气氛,温馨可人、即使一人独坐也不感到寂寞的场景也不会再有了。”
  他对爵士乐的见解我完全理解。过去,爵士酒吧就像人生的避难所。尽管它不需追随时尚,也没有和女人调情的陋习,但它的魅力却难以言喻。即使一名歌手也能以她甜美、浓郁的音色陶醉我们的心灵。所以可以说它是没有飞机的那个年代特有的那种赖以休养生息、充满温馨的港湾。
  那人又叹道:“多么难忘的爵士酒吧呀,可惜再也找不到了,要是能全部保留下来那该多好,那既不是我的怀旧病在作祟,也不是我怀有渴望历史倒退的情节……”
  听他道出一番肺腑之言,我不由私心怃然。
  那人慢吞吞地喝着酒,轻轻唱了起来:
  “爱是什么?
  直到泪洒布鲁斯(注:19世纪后期美国产生的一种黑人音乐,对爵士乐和摇摆舞造成很大影响。)的年龄,
  你都无法明白。
  失去了它,仿佛在死亡的阴影下度过漫漫长夜。
  直到你做拼死一搏的热吻的时候,
  直到你用双唇品尝泪水的滋味的时候,
  你还是无法明白爱是什么。
  睁着红肿的泪眼,
  惊惧无眠的黑夜,
  直到你感到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之时,
  你还是不明自爱是什么……”
  那人唱完后,不无感慨地说:“这是爵士酒吧经常放的保留歌曲。只要一听到那首歌,我就会感到心中热血沸腾,浑身充满别样的情素。”
  在这样的夜晚,那个陌生男子告诉了我这样美妙的爵士酒吧。我决定终生去苦苦追寻这样的所在。
  
  《回家的感觉真好》(2)
  
  纯粹的怀旧情结,没有飞机的时代的那种温馨的港湾,灵魂的避难所……凡是去过那种爵士酒吧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用各式各样的比喻来形容那个令人想往的地方。
  世上几乎所有的中年男子不知为何总有种种烦恼。有人看到自己心爱的金鱼病了,也会痛心疾首;有人消极厌世,整天想着能制造生物武器把世界毁于一旦;有人眼皮下突然生出一粒黑痣,每到傍晚就会隐隐作痛;还有人看到自己精心觅到的古董公务包里突然滋生出无名霉菌,不由地心痛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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