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恋爱永远是未知的
作者:村上龙
在赤坂的一家饭店的豪华酒吧里,我正和友人兴致勃勃地聊天。我们的话题是从当今引人注目的现代女性和酒吧的吧台功能说起的。那些现代女性如今和男子几乎平起平坐,她们和我们一同去公司上班,一同去酒吧饮酒作乐,这些现象引起了我俩浓浓的谈兴。
我的朋友有过坎坷经历。现在和我一样,也在从事影视广告片的制作。他不知是在十九岁还是二十岁的时候,作为一名青年影视工作者。曾获得过令世人惊羡不已的著名大奖。据说这个大奖主要是奖给独立电影作家和当时流行的先锋派影视艺术的巨匠们的。而我那位年轻朋友却以八毫米电影胶片摄制的作品获得了这个大奖。当时我正在乡下,从报上获悉这个消息后曾产生强烈的嫉妬心。至今还记忆犹新。
此后,他又立刻去了美国。当他现在回顾留美的经历时,却只是淡淡的一句:“什么都没干。”
“……嗯,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如果说起那里的生活,因为我在日本学过英语,所以也许刚开始就是学英语吧。我最初住在美国西部的圣迭戈,然后在洛杉矶待过一段时间,最后一直住在纽约。”
“你在美国一共待了多长时间?”
“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十三年吧,但是自己觉得好像没有住这么长时间。”
“那是为什么呢?”
“也许就是什么都没干的原因吧。由于生活需要而去工作,照理不会出现什么都没干的情形。而我却有意采取了‘无为’的生活方式,所以在此期间,我没有干任何有意义的事,白白虚长了不少岁数。我可能已经对你说过了,那个大奖其实给我带来了相当大的压力。所谓电影,虽然剧情属于文学范畴,但摄制方法却极具严格的系统性。所以即使当时以八毫米的电影影像获得大奖,我心里也十分清楚,仅靠这点本事是无法继续拍摄商业电影的。但是因为我已经出了名,自然不敢再有赚钱的念头。在美国,倒不是说人成名后特别辛苦,而是没有隐身之处。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有影迷来纠缠。我不说别人是怎样消磨时间的,但是我认为在美国像我这样的人是得不到认真评价的。不管你以后是否搞创作,不管你创作的是好作品还是坏作品,一旦你成了名,在这个国家就把你只当作休闲的对象来对待。请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在美国积累什么经验,因为我是一向轻视经验的。为此我还可以举一个法国钢琴家的例子。”
“什么例子?”
“这个钢琴家在十岁时就在‘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中获得了优胜奖,于是,周围的人都对他抱有极大希望,而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压力以致产生了厌恶的情绪,最后跑到美国,躲在纽约贫困的哈莱姆区一待就是五十年,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这样的事你会信吗?其实,那个人才真像是一个天才呢。”
我道:“我已经几次听说你想要隐退的愿望,不过对于你的这种想法,我还是无法理解。”
他苦笑道:“我并不是想要隐退,只是想让自己早点长大成熟。”
我俩是在十年之前就相识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纽约哈莱姆区的萨尔萨剧场,当时我正在纽约摄制影视广告片。为了欣赏我所喜爱的萨尔萨音乐(注:1976年左右在美国流行的拉美旋律音乐。),特意请合作方的一名职员陪我来到哈莱姆区的萨尔萨剧场。这时我的朋友凑巧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他当时还抽着上等大麻叶。我俩一见如故,马上就成了好朋友。以后我每次去纽约,总会和他约会见面。六七年前,他从美国回来,进入了广告业,不久就成为影视广告片的知名导演。
他又道:“我现在希望是上了年纪以后,最好能成为一个无所作为的人。所谓的才能,不就是依附在人格上的累赘吗?如果和丰富的人格完全分离,我想只能是一种空洞的才能。也许就称不上是什么才能了。我明白这种才能就是创作时所必须的发挥主观能动性之类的东西。人们往往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成为这种才能的奴隶。而我却讨厌这种为了发挥才能从年轻时就拼命干的生活方式。”
听了他这番肺腑之言,我不禁想问你这样做不觉得太可惜吗?转念一想,我却终于没有开口。因为自从和他相识以来,我已有几次这样问过他了。他在美国的哈莱姆区整整待了六年,结识了许多的朋友,过着在日本不可能做到的“普通”的、“什么都不是”的生活。现在,他的作品中充满了温馨,却又不显得稀奇古怪、哗众取宠,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具有独创性的佳作。也许,这就是才能的最好体现吧?
我的朋友继续有感而发:“我认为,酒吧和吧台都不适合女人。她们会成为才能的奴隶。我觉得这是最无聊的。因为她们没有注意到生活的本质,所以我很讨厌这种事。当然这也是由人的价值观所决定的。我确实感到与其拼命发挥才能,创造出名留青史的佳作,倒不如对酒当歌对我更重要。当然,我不敢说这两者都很重要。因为我确实是个怯懦的人。”
说实在,我十分喜欢朋友那张兴奋的笑脸,尽管他说的道理我只懂一半。我没想到他这样年轻就受到了这么大的压力。如果当时没有获得大奖,他刚才所说的一切感悟也就不存在了。我想象我朋友这种类型的人一定去过传说中的那家爵士酒吧。根据我现今掌握的事实来看,只有当人的欲望、能力、时间三者分开或纠缠在一起的时候,那家爵士酒吧才会出现。所以他不干自己不喜欢的事,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况且我还听说他现在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娶了一个贤惠美貌的妻子。
朋友既然自得其乐,那我该怎么做呢?如果我在年青的时候获得这样的殊荣,也一定会得意忘形,并且趁机周游世界。而当自己意志消沉的时候,也许就在无意中打开了爵士酒吧神秘的门扉。于是我在爵士酒吧里也许就能听到这样的歌曲:
与美酒玫瑰相伴的日子,
就像天真的孩童无忌地嬉戏。
在那欢笑着逃亡的日子,
我快乐地穿过了大草原,
路途中,
惊奇地看到一扇紧闭的大门。
门上写着“只有这些”几个大字,
我百般猜想,不知其解。
如今,
当我一人度过寂寞的夜晚,
终于明白那行大字的意义。
幸运就像一阵瞬间吹过的微风,
稍纵即逝,无影无踪。
我曾和美酒、玫瑰亲密地相伴。
总以为幸福的日子永久绵长。
但是幸运如微风一样悄悄溜走,
辉煌、微笑的回忆在痛苦中不再继续……
《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时光流逝》(19)
“卡萨布兰卡的饭店里有个里克酒吧。酒吧里到处贴满了美国著名影星汉弗莱·鲍嘉和英格丽·褒曼的剧照,真让人感到乏味。”
说话者是我的友人。
那一天,我们来到饭店酒吧的时间较早。偌大的空间除了我俩没有其他客人。我们坐下后,就像当年德国占领时期地下组织秘密接头那样,压低了嗓音,轻声交谈着。我和那个朋友原来关系一般。但他最近成了我广告片合同的中介人,于是我们的关系无意中变得亲密起来。
他现在是一个赛车队的老板,刚开始继承由其祖父创立并发展至今的中等规模的贸易公司,通过经营豪华意大利家具和装饰品在生意上获得了极大成功。于是他借此机会实现了小时候的一个心愿,组建了一个赛车队。我曾专门为他的赛车队拍过广告片,帮助这个原来并不出名的车队老板,以向广告业界作全面介绍的方式,树立了这位广告客户的良好形象。如今,汽车竞赛在日本异常火爆。要想当广告赞助商的客户非常多,因此,签订此类合同简直轻而易举,并不需要进行特别的公关活动。但我这位朋友具有典型的富有教养的男子的性格,为了报答旧情,他几乎每天打电话来邀请我外出用餐,观看歌舞剧,看体育比赛或者听音乐会。今天,他特地邀请我一起乘直升飞机去静冈观看高尔夫球锦标赛,直到傍晚再乘直升飞机返回东京。晚餐之前,当我俩坐在酒吧里轻松地喝酒聊天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向他说起了那家传说中的爵士酒吧的事情,而他也随口告诉我有关摩洛哥的卡萨布兰卡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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