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恋爱永远是未知的
作者:村上龙
在酒吧,也有像我这样自斟自饮的客人。不过,彼此并没有搭话,因为谁都不是来此地借酒浇愁的,仅仅是来喝一杯而已,所以这种状态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时只要你稍加注意,留神观察,你就会说这儿的侍者的确可算得上第一流。只要客人不开口,侍者除了为客人点酒之外绝不会主动搭话。
一个人喝酒时往往会一边想心事一边慢慢啜饮。在触动感伤的心绪之前,又会及时缓过神来,往嘴里灌一口苏格兰威土忌,或者波旁威士忌。在这种场合,是绝不会去思考将来的工作计划什么的。恰恰是因为自己感到工作太累了,才会一个人跑去喝酒,所以,对于悬而未决的事情,暂时统统抛在脑后。
一人独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种奇怪的现象。比如说,A是我工作上的同事,B是我们共同交往的女友。当我听到A模仿B的口气和语调说话时,我突然会觉得B比平时更具有魅力。
不妨想一下,A这样对我说:“B看来又失恋了。刚才打完一个电话后,她突然哭了起来。什么原因不知道。B泪流满面地对我说:‘那家伙总是这样。我明知他这副德性,还和他交往。我真傻,被他骗了还不知道。’”
A当然不是演员,只是在出版社工作的普通职员。在刚才的叙述中,他模仿失恋的B女士所说的话,这句话就产生了非常独特的效果。我和B也有交往,所以从声音和语调上能分辨出A的模仿和B的原声之间的差别。‘那家伙总是这样,’当A模仿这句话时,我就想象B在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情。‘我真傻,被他骗了还不知道。’当A模仿B哭着说出这句话时,我也能毫不费力地能想象出B当时的神态和内心,而且在这样的想象中,B显得别具一种魅力。这也许就是演技的本质吧?
此外,还有与此相反的情况。比方说,假设C是我的情人,D是我俩共同的男友。C对我这么说:“我对D说了你的坏话,D回答说,‘你不能这么说他。’接着又说,‘他可是真的喜欢你啊。’从他的语气里,我不难看出你们男人的阴谋。D又对我说,‘你的痛苦,你必须明白。’经他这么一说,我心情反而舒畅了。”
C用她女性特有的柔声细气模仿了D的原话:“你不能这么说他……他可是真的喜欢你啊”,C在引述D的原话时,显得她心情很愉快。也许是出于对D的好感,C在无意中使用上了演技。
也许我们经常使用演技吧?
我一边用舌头慢慢品味苏格兰威士忌,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严格说来,在别人目光所及的地方,我们所说和所做的一切全是演技。
这时,我又想起朋友们时常提起的那种爵士酒吧。这种酒吧究竟位于何方,至今依然不甚了了。在爵士酒吧里,女歌手唱着保留曲目,歌声里满是忧伤。一个人也许只有到了最后,才能够理解他人。这种情结似乎只有到了这种地方才能平静地得到抒解。我至今尚未找到这样的场所,也许是因为还没有迎来真正的结局吧。
有个朋友曾对我说起这样的事:当他听说分手的妻子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在那天晚上去了一家爵士酒吧。在那里,他听到一首名为《假面舞会》的歌曲。歌中唱道:
当我们表演无言哑剧时,
演技常像孩子那般拙劣,
甚至互相忘了对方的名字。
在那无言的哑剧之中,
我们想象过两人之间的爱情。
但是在人生最高的舞台上,
情为何物谁都没有真正见识过,
就像百老汇的剧场落下了摧人泪下的最后一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无言的哑剧变成了假面舞会。
我们无法忍受上了弦那样紧张的时间折磨
终于各自戴上假面,说出内心的真情。
假面舞会结束,
最后的灯光也已熄灭。
借助自鸣琴演奏的微弱音乐,
借助这微弱的小夜曲,
惟有我一人在演出这无言的哑剧。
即便整个世界的灯火全部熄灭,
我发誓
对已分别的你依然心驰神往,
独自一人永远继续我们俩这幕无言的哑剧……
那家神往已久的爵士酒吧,我苦苦寻觅难见踪影。不知还要待到何时,才能在灯火阑珊处见到你的真容?
《我那美丽的情人》(7)
第一次来这家酒吧的时候,我印象很深。一位著名摄影家带着我慕名而来。此前,那位摄影家曾对我这么介绍:“在这家酒吧,能喝到全日本最好的鸡尾酒。”
我以前也喝过日本鸡尾酒。没想到仅此一回,就感到这儿的鸡尾酒确实可口异常,并非浪得虚名。但是,鸡尾酒最好是在餐前喝一两杯,如果酒足饭饱之后,人的全身都充满了酒精,如果这时再喝鸡尾酒,那种凉爽的口感一定会使已经炽热的身心大为舒坦,于是就会促使自己超量豪饮。
我和朋友约定今晚十时共进晚餐,我决定此前自己先去那家酒吧,品味口感浓烈的鸡尾酒。
此外,我还打算向那家酒吧的老板打听有关爵士酒吧的事。那老板为人厚道,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而且他还颇具审美眼光,店堂的内部装潢都是他亲自设计的。更令人惊叹的是,他竟然还精通日本古典艺术。像这样的人,对爵士酒吧的情况一定会非常熟悉。而且,店堂内轻声播放的音乐和歌曲也是老板亲自选的那种标准爵士乐。因此,他肯定了解东京都内高档酒吧的内情。
刚进酒馆时,可能因为时间尚早的关系,顾客不太多。于是,我赶紧向店老板打听:“你听说过那种爵士酒吧吗?”
“听说过。以前我也好几次向客人问过这事。”
老板站在吧台边肯定地回答。在他身后,整齐地放着几百瓶各种纯麦芽制的苏格兰威士忌。据说这些酒都是老板亲自去苏格兰买来的。品种之齐全,堪称世界第一。我为了制作高尔夫球大赛录像曾两次去苏格兰,但是仅限于威士忌的家乡,也没见到有品种这般齐全的威士忌酒吧。
我又问:“你自己没去过爵士酒吧吗?”
老板一边往名贵的法国水晶玻璃杯内倒酒,一边微微摇了摇头。
“那些去过的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
“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感到那地方确实好。不过,我总觉得那些去过的人当中不少人都遭遇过不幸。尽管这些不幸还不像交通事故、破产、自杀之类的大不幸。”
“你知道那些人的大致年龄吗?”
“年轻的在三十一二岁,上点年岁的也不过四十五六岁吧?”
有关爵士酒吧的各个地方我也略知一二。有人说在纽约、夏威夷、六本木、横滨、银座、巴黎,也有人说就在布拉格的小巷里。”
正当我沉吟之际,没想到老板却不紧不慢地说开了:“我听到的都说是在东京。但是也有个别例外。其中一个维也纳人的故事特别感人。他是一家商社的职员,听说原来就住在专为青年人服务的酒吧一条街上,那儿有个经过改造的以金三角闻名的酒窖。”
“难道说那地方并不是谁都能去的?”
“那个维也纳人,在日本有个女人,不过仅把她当木头人一样供着,其中详情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也不是特别嫌弃她,似乎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他们俩都已是成年人了。那个维也纳人知道捆绑难成夫妻,理智地分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于是,那人事先也没对他女人明说就悄悄离开了日本,好像是去了维也纳。由于他长期住在日本,维也纳对他来说已是个陌生城市,在那儿熟悉并习惯生活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平时也没有多想这事。但只要偶尔想起那个女的,仍然觉得自己有着深重的罪恶感。话虽如此,毕竟人在两地,已不能及时联系了。过了三个月,又过了半年,他开始觉得对方可能把自己忘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听说他又很怕被那个女人彻底忘却。此时,他才醒悟到自己处事太草率,他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分手八个月以后,前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早上起来,他还是处于迷乱状态。来到公司以后,他头脑尚未恢复清醒,满脑子除了思念那个女人之外,根本无法工作。他深感自己愧对那个女人,而且一切看起来都已经太晚了。于是,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打国际长途向那个女的赔罪。谁知正巧那一天,东欧发生了巨变。匈牙利和奥地利的边境瘫痪了,成千上万个人聚集在柏林墙前面。他所在的公司不是大型企业,只是家国外投资的小公司。公司电话线路很少,那天根本无法和日本接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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