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两面,这次你虽然栽了,也只是个小教训。只当是在里面上了一些专业技术课。和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小姐们交流交流,肯定会有一些长进的。方捷仍自喋喋不休。冷红依旧沉默着,眼神直愣。
看把你吓的,七魂六魄还没收回来似的。方捷笑道:没事儿,人在江湖走,哪能总顺风。今天是五一节,全国劳动人民都放假,咱们也是劳动人民,也放假,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有好几桩生意等着你呢。
我要回家。半天,冷红说。
你要回家?方捷有些吃惊地看看她。
我要回家。冷红说。
是的,她真的要回家。她必须得回家。这件事情妈妈信息不通,不会那么快知道。她需要做的是冷紫的工作。如果冷紫还不知道,那她必须得先给冷紫编织好一个误会的理由。如果冷紫已经知道,那她必须得给冷紫一个合理的借口。总之,无论她面临的是什么,她都得回家。
远远地看见大青庄的轮廓,冷红的心就扑腾扑腾地骤跳起来。她是特意赶在黄昏时分回去的。她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惧怕白天了。尤其是回家的时候,尤其是现在。
冷红一步一步地向村里走去。她看见星星点点的灯掩映在树木葱茏的农家院落里,让静谧的村庄透着安详,又透着落寞。微风吹来,可以听见小草与小草之间磨擦的声音,仿佛在用她们自己的语言窃窃私语。不知名的野花含着淡淡的香气,沁人肺腑。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深蓝色的天幕上只有星星。星星的光很淡,但是在她仰望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显示出了一种神秘的亮度。
她沿着田边慢慢地走着,脚下不时有小小的虫子轻轻地蹦起。可能是褐色的蛐蛐儿,也可能是绿色的蚂蚱。有一些植物的细爪不时地绊一下她的脚,那是牵牛花吧。当然也可能是线线草。偶尔有一只大鸟或高或低地飞过,激荡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那是什么鸟呢?她循着声音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村口,走进了自家的院子。
谁?冷紫似乎一直在专注地等着,听见门响,便走出来,在院子里迎住她。
是我,你放假了么?冷红笑道。
冷紫没有回答。她没有喊冷红姐姐,也没有接她手里的东西。
冷红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最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你也放假了么?她又问。
冷紫依旧没有回答。她转身走进屋,冷红跟着她走进屋。先进了里间和妈妈说了会儿话,然后又服侍妈妈吃了饭,擦了身子,才在外间坐下吃饭。你怎么不吃?她问冷紫。从锅里留的饭量来看,她断定冷紫还没有吃饭。
吃不下。冷紫说。
不舒服么?她不敢抬头: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了。
冷紫没有说话。
在冷紫的目光中,冷红艰难地咽下一碗玉米粥。
你怎么了?她终于迎住了冷紫的目光。可她很快把视线转移了。冷紫的目光仿佛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刀子,在一瞬间就把她的目光割得四分八裂。
冷紫走出屋子,来到院中。冷红随着她来到院子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躲避了。冷紫已经给她留了余地——因为妈妈。
姊妹俩沉默了一会儿。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冷紫说。
不,那不是我。冷红说,这句话她在路上已经想了千百遍了:我回来就是为了给你解释一下,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厂里有些女同事也看了新闻,还把这个当作笑话到处说呢。她一定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有什么办法?
连耳朵后面的痣都一模一样,是不是?
冷红下意识地遮住耳朵。痣?痣也照上了么?她结结巴巴地问。她没有想到这一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破绽,又笑道:你看,可真是像极了,是不是?
一个人和她自己,怎么能不像呢?冷紫说。
小紫,你怀疑我?我在漂白粉厂上班,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所以我想明天和你一起去厂里。冷紫说。
这当然没问题。冷红的心略微踏实了一些:不过,事情也真巧,厂里……
刚刚停产,是么?
冷红怔了怔。是的。她微弱地说。
我昨天去那个漂白粉厂了,那儿去年就已经关门了。
是的。冷红说,我怕你和妈担心,就没有告诉你们。我跳槽了。
什么时候跳的?跳到哪个厂子了?厂长是谁?你做的是什么工种?每月多少钱?工钱怎么算?冷紫平静却是一口气地问。她的语气让冷红明白,她在心里已经把这些话都快要沤烂了。
冷红沉默着。她忽然想起了方捷对她讲过的那些一套一套的道理,感到了自己的懦弱和那些道理的懦弱。她能把这些道理讲给冷紫听么?她不能。冷紫会听么?冷紫不会。冷红蓦然明白,原来道理必须得有适合的人来讲,并且也必须得讲给适合的人听,才会发挥出道理的作用。不然,它就是一句废话——甚至连废话还不如。
如果不认为我是个傻子的话,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在干什么?冷紫说。
你会原谅我么?冷紫的平静让冷红察觉出一丝希望。她决定妥协。她也确实没有力量再支撑下去了。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在自己家人面前这样心虚地撒过谎。当年写纸条的时候她虽然做了手脚,但她是无愧的。
我会的。冷紫说。
那个人,冷红说:是我。
随着冷红的话音刚落一个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啪!这一掌如同小小的雷。冷红捂住脸,傻傻地看着冷紫。
你不是说会原谅我么?她仿佛还在做梦。
是的。因为你已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冷紫说:对于一个外人,我当然要原谅。不,其实根本无所谓原谅和不原谅,因为。我已经和她没关系了。
冷红看着冷紫僵硬的脸,反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她忽然明白,当事情已经到了最坏境地的时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冷紫所说的开除她的家籍,其实根本就做不到——只要有妈妈在。冷紫就是再恨她也不会去因为她而让妈妈伤心。甚至无须她开口,冷紫就会主动替她圆得天衣无缝。
村里人都知道了么?她问。
都上电视了,还能不知道?你放心,就是现在不知道,迟早也都会知道的。冷紫说:明天一早你就走,省得唾沫星子把我们都淹死。不过,在走之前,你要对妈讲个好借口。
你知道么?就是别人的唾沫星子不把我淹死,你的也会把我淹死的,冷红说。
你太看得起我了。像你这么顽强无耻的人,是谁的唾沫星子都淹不死的。冷紫说:我指的我们是我和妈。不包括你。
小紫,你不觉得你这么说话太残酷了么?冷红放缓了说话的节奏。她知道这样可以强迫自己不被激怒。她以最大的耐心说着:其实,走到这一步,我也不想。当初,我到外面,还不是为了……
为了妈妈和我,是不是?冷紫清晰地接应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是,你是为了妈妈,也是为了我。可是你不是更为了你自己么?其实,你就是为了你自己!吃苦的时候我们是你吃苦的原因,堕落的时候我们也是你堕落的原因,有了我们这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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