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孤单单走长路你是一个人呀
  平日里没言少语你是话不多呀
  谁不知谁不晓你是个好心人呀
  
  一辈子干活儿吃苦你是受够了累呀
  脾气好人老实你是从不惹是非呀
  街坊邻居说句话你是从不往下放呀
  得多少是多少你是从不把冤伸呀……
  冷红握着妈妈的手,流着泪默默倾听着。这样粗糙而又细腻、直率而又深沉的曲子,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而她第一次听到,居然是在母亲的葬礼上。这就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吗?这就是对一个女人一生的总结吗?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形式的总结对于她的母亲来说,虽然过于简单,却也是那么真实和贴切。人这一辈子,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呢?
  她的大脑一片茫然。
  素日温顺的人一旦倔强起来,往往就会比素日倔强的人还要倔强。冷红从冷紫身上,彻彻底底领教了这一点。
  那一夜,由于冷紫的死死追击,冷红没有走成。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她悄悄地起身,在妈妈的遗像面前磕了四个头,正要离开,却发现冷紫幽灵似的站在她的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冷红说: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我也说过,现在,对我来说,管你已经成了我最重要的事情。冷紫着重强调话里的“你”和“我”。她的语言沉着简洁,神情坚定如磐,仿佛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冷红从来没有在冷紫身上看到过这样一种神情。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冷紫也长成一个大人了。这个从小就一直对她唯命是从的女孩子,已经真正游离于她的把握之外了。她成长得是那样快,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快得让她觉得始料未及。她甚至忘了自己的成长,也是在一夜之间。
  你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参加高考。她恢复了以往的语气,看着冷紫:不要糊涂。
  我一点儿也不糊涂。放弃了高考顶多也就是放弃了大学,但是,放弃了你,我就是在眼看着你一步步地走进地狱。用几年的学业换取你今后几十年的纯净,我觉得值。
  你以为你不上大学仅仅是几年的事情吗?那也关乎你的一辈子。
  两个人静静地对峙着。冷妈妈的遗像默默盯视着两个女儿。她的最后一个手势在两个女儿心里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她想到了么?
  你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简单么?冷紫说:我决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冷红按捺不住地叫起来:你必须去参加高考,即使你不为自己,不为爸爸妈妈,也得为我。不管你怎么看待现在的我,你得承认,我给你看的那张漂白粉厂的通知单不是假的,我也不是一到星苑就做了这一行的。我用我最大的可能去努力过。我挣的钱里,有一段时间是干净的,是我用最纯粹的血汗挣出来的。为了这一部分干净的钱,你必须去参加高考,把这件事情进行到底。哪怕你考不上,甚至考上了也不去上,我都认了。冷红死死地盯着冷紫:就当我是一个投资人,现在只想换回你几张考卷,行吗?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冷紫说。冷红的心中一阵疼痛。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她让冷紫去干什么的时候冷紫就爱和她讲条件时的情形。
  在我高考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冷红怔了一怔:你以为这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地么?
  这还是你的家,不会有人撵你的,怎么没有容身之地?冷紫说:如果你觉得没有容身之地,那么你多体会体会这种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咎由自取。
  冷红被冷紫反锁在了屋里。便盆也放在了屋里,她就在屋里吃喝拉撒睡,真正体会到了囚犯的滋味。就是“扫黄打非”时被关在看守所,她也没有觉得这么难过。一天到晚,陪伴她的除了窗外小岛的鸣叫和树叶在风中舞的声音,还有的就是桌上妈妈的遗像。只有等冷紫回来,她才能在院子里透一口气。
  她没有想到的是,村里很快就开始有人来不时地给她凑个热闹。
  开开门。一天晚上,七点多钟,冷紫刚去上夜自习,就有人站在窗边对她低低地喊。
  冷红一阵惊惧,没有声张。
  开开门,开开门。是个男人乞求。
  你是谁?冷红问。
  开开门就知道了。那人说。
  冷红断定这声音不陌生,肯定是村里的人。不过她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和村里人接触不多,分辨不出来。
  什么事?
  好事。
  你想干什么?冷红听出了猥亵的口气。
  这你还不知道?你吃的不就是这碗饭吗?
  滚。冷红骂道。
  我出高价,不亏你。那人说。
  冷红不语。她想听听他会出多高的价。多年之后,冷红才发现,那种等待估价的心理在当时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本能反应,已经成了一种渗透了她全身的职业习惯。不过,因为这种渗透是那么隐秘,以至于她自己当时都不曾在意。
  一百。怎么样?那人果然报出了价格。
  冷红冷笑。一百元就想买她?真是乡巴佬!她想。不过,她也知道,一百元在大青庄的老百姓眼里也不是那么等闲的,几乎顶一个中等人家一个月的家用呢。可在她眼里,不过是星苑的一双鞋价罢了。她这么不自觉地比较着,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与这里的生活产生了怎样的距离。从生活方式到消费水平,从思想观念到价值体系,她都不可能再融入这片土地了。她与这片土地的拒绝,是互相的。
  一百一,行不行?那边还在抬价。冷红想,他没有一块一块地抬,大约是很看得起她了。
  一百二。外边很执著。
  听我一句,你快走吧。想找小姐,城里多着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还不如一只兔子?
  既然吃草,那什么草都是草。不吃窝边草的兔子是傻兔。那人嘿嘿地笑了:或许就是因为兔子不常吃窝边草,偶尔吃一回,才觉得香呢。你就别扭捏了,肥水不落外人田,一百五,怎么样?
  快滚。冷红不耐烦和他搅缠下去。
  二百。那人似乎狠了狠心:我可就这么多了。
  回去嫖你老婆吧,我喊人了。冷红提高了声音。那人一溜烟儿地跑了。
  过了一天,又来了人。这次是两个。
  我们俩,总共五百,干不干?来人直截了当。冷红掂量了掂量,知道这在大音庄只怕也是天价了。
  你们俩?一起?冷红甚至有些好奇。她没有想到大青庄也会有这样的新潮人物。想玩双龙戏珠么?这种新花样连她这个业内人士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一个干,一个放哨。这样我们都安全。其中一人似乎很有经验。
  滚吧。冷红说。
  五百可不少了。我们从没有出过这种价。
  我不想在这里做生意。
  在哪儿做生意不一样啊,挣到钱就行。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多浪费啊。
  既然都一样,你们去找别人吧。
  我们可惦记你好久了,只是以前不敢想会有这么好的事儿,现在,你既然上了这条道,也就什么都好商量了。我们过瘾你挣钱,还都能好好痛快痛快,何乐而不为啊。
  滚!冷紫喝道。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估计是真没戏,才悄悄地离开了。临走之前,一人低低地对冷红道:又当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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