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弓和下眼线内侧似乎有隐隐的荧光闪动。在眼尾和太阳穴之间有淡淡的粉紫色的胭脂匀匀地晕开,口红也是粉紫色的,与眼部互相呼应,使她的脸更显得清雅和甜美。
  杨蓬看呆了。
  谢顶男人似乎也舍不得离去,在那里站了又站,最后,终于吻了她一下,走了。
  杨蓬觉得全身的细胞都在发生急剧地裂变。他真想上前掐死她,又想把她放到身下。
  婊子。婊子。他想,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初夜”不流血,为什么坚持不让他送她回家,为什么无怨无悔地要跟着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他得手。为什么又怕他嫌弃她。她是个白天立牌坊晚上当婊子的贱货,是个想让他带上无数顶绿帽子的恶毒娼妇。
  他在心里迅速完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推理,水到渠成的结论让他的全身像一锅沸腾的热油。
  他决不会让她得逞的。
  “先生,你洗澡么?”保安又问。
  “刚才那个小姐,是什么人?”他问。
  “她叫凤凰。是我们这里最红的小姐。”保安看着他的脸色,心想他准是被凤凰迷死了,“不过价钱贵些。”
  “多少?”
  “一夜一千。只做八百,中介费另算。”保安说。他早就看出这种时刻这种神情问这种话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想开开洋荤的穷佬儿,说话便也很放得开。而在白天,他们说话都很谨慎。
  杨蓬站起身,走了出去。
  准是被这个价钱吓住了。保安想。
  杨蓬来到街上,不由得笑起来。他和冷紫一共做了九次,按每次八百算,也有七千二百块钱了。这不等于平白无故捡了七千二百块钱么?真他妈的有意思!
  第二天,冷紫来到了煤球厂,一进去,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仿佛她是一个怪物。她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没什么出格的。
  “陈师傅,怎么了?”她问其中的一个送煤工。
  陈师傅把脸转向一边,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她掏出钥匙,想去开门,众人奇异的表情和周围奇异的寂静迫使她向四周看了一下。
  她手里的钥匙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在五间办公室的每一个窗户上,都贴着一张斗大的白纸,每一张白纸上都写着一个规规矩矩的大字,这五个大字是:冷紫是婊子。
  这块洗脸毛巾已经有些破了。是那种蓝白条纹相间的普通毛巾,一端印着一行小字:上海市月秀针织厂出品。冷红用了一年多。今天,洗浴中心刚发了一块新毛巾,她决定把这块毛巾当成抹布使。她用它抹了床头板、床头柜、桌子、椅子和自行车,那块毛巾顿时变得黑乎乎的,活脱脱一幅抹布的样子。似乎做抹布已经很久了。对于不知道它历史的人来说,大约是怎么也想不到它刚才还是一块芳香扑鼻的洗脸毛巾。
  一件东西,人们一旦把它摆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它,它也常常会呈现出相应的状态来。就如一块石头,放在幽雅华贵的客厅里,它可能会博得每一位客人的赞叹,而它本身也会因此显得韵味无穷。但是,如果被水泥匠砌进了地基里,那看起来就天生是一幅给房屋垫底的模样,也许几百年也不会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亦如一个老树根,人们决定把它当柴火烧的时候,它自然就具有一种燃料天然的品质。但是,如果有人视它为一件鬼斧神工的艺术品,把它巧妙地修整一番,涂上清油,抹上清漆,写上说明词,挂上定价标签,那时谁敢说它是该烧的呢?谁不想这就是一个宝贝呢?
  对很多人来说,外界的暗示和评价是重要的,重要到了足以影响他们对自己的信心和理念,足以参与他们的自我印证和自我鉴定。他们迷失在别人的眼睛和舌头里,认不出自己是谁。外来的风和他们内心的云结成了亲密的战友,将他们自己一步步地引向那末名之地。
  她又想起了冷紫。她没办法不想到冷紫。
  那天,冷紫从煤球厂回来的时候,她刚刚躺下,正朦朦胧胧地想睡,忽然听见冷紫的声音:姐,姐。
  冷红怔了怔,以为自己在做梦。冷紫已经好多天没有叫她姐了。
  姐,姐。声音又传过来,是冷紫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空,那么弱。
  冷红一激灵,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她看见了冷紫的脸,苍白极了。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的想象,又搜寻出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能用得着的客户。要是谁怎么了冷紫,她决不会放过他。
  冷紫呆呆地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事了?冷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告诉姐。
  你说,我是不是婊子?冷紫问。
  谁说的?!冷红的脸迅速充血。
  我是不是一个婊子?我真的就那么像一个婊子么?冷紫仍在问着,更像是在自语。
  别瞎说。冷红低声喝着:是不是你那个男朋友?
  他那么对我是应该的。我是一个婊子,我是……冷紫哭起来。雅娟和静静洗完衣服走进屋,看到这种情形,又面面相觑地退了出去。
  冷红揽住冷紫的肩,像拍小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头:告诉我怎么回事,好吗?
  我把自己卖了两万块钱,我还不是婊子么?冷紫仍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
  再这么说我打死你!冷红推搡了冷紫一把,又搂住她的肩:这个世界人人都在卖,一生下来就开始卖了,开始卖自己这一辈子的时间。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每天忙叨叨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为了让自己过好一点儿?我们这样使用自己的身体,也不过是为了这个。
  和别的女人相比,我们不过是让自己的身体使用得更加充分而已,用过之后,身体还是我们自己的。冷红说:我们卖给谁了?谁都没有。冷红看着冷紫的眼睛:你要记住,从实质上讲,我不是婊子。你更不是。我们所做的事情和那些拿着博士学位找工作的人没什么区别。男人得安慰,我们得报酬,公公平平,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坦坦荡荡。而且,最重要的是它很简单,形式内容都很简单。我们也必须把这件事情看得很简单。简单的关系比什么都好。它使我们不受伤害,不会受到那些所谓来自道德方面的骚扰。
  难道这样我们真的就可以无视道德了么?
  道德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道德是虚的,人是实的,道德在很多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冷红说:别的事情我可能不清楚,但是,在性这方面,从来就不需要道德来指手画脚。如果一定要说出个什么道德标准的话,那么,我觉得,快乐就是性唯一的道德。
  冷紫擦干了泪:真的快乐么?
  是的。冷红抚摸着她的头发: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这是个不需要太多疑问和太多回答的职业。
  冷紫像一只疲惫的小猫伏在冷红的膝上。
  邪好,我也做。冷紫说。
  冷红怔了片刻。
  不行!冷红说。她站起来。
  你行我为什么不行?
  你这是冲动。得好好想想。
  
  你不是说,重要的是别想那么多么?
  那是说做了之后。但是,在做之前,你必须得想清楚。冷红说:必须。
  为什么?
  因为,一旦走上去,就不能回头了。
  怎么不能回头?老了,没人要了,也挣够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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