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冷紫无语。理智一点一点回到了脑中。她知道冷红决不是在危言耸听。曾几何时,她不是也对冷红红唇白齿地举过那个被强暴的女高中生的例子么?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私下的妥协看似软弱,而其实也很宽容,宽容到可以不伤害到你表面的一切拥有。而公众的审判看似光明,其实也很残酷,残酷到让你失去太多的美好。因为,在公正的审判下,往往隐匿着一种巨大的世俗浪潮,这种浪潮似乎是虚浮的,可也是强大的。它的虚浮让无视它的人为所欲为,它的强大则让遵循它的人胆战心惊。于是,遵循者往往会投入无视者的怀抱。正如牢记规则的都是兔子,嘲笑规则的都是豺狼。豺狼就常常吃掉兔子。而兔子也常常臣服于豺狼。于是,在某种意义上,犯罪和世俗是同盟军,豺狼和规则是好朋友。
你想过那样的生活吗?冷红问。
冷紫依旧沉默着。她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像飞扬的蒲公英,被冷红的话一点一点地吹散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角落里的那张床单。
她还要不要告呢?
走吧。先离开这儿。冷红轻轻说。俯身去给冷紫穿鞋。冷紫伏在冷红的肩头上,一下子哭了出来。像小时候有人欺负她时那样。冷红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我决不会轻饶他们的。冷红说。她返身抓起了床单。
透过玻璃窗,方捷看见了姊妹俩互相依偎的背影。她淡淡地笑了。这件事,她一开始就没有多么担心。她知道冷红是一个灵性十足的学生,应该已经学会运用她的理论精华和语言技巧来自觉地为她收拾残局。虽然冷红是在无心中学习的,但是,碰到这种情况,无心中的学习能更显诚意,效果会更好。
她打开电视机,电视机正在播星苑市的晚间新闻,一个人坐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治理卖淫嫖娼活动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但是,只要采取有力措施,卖淫嫖娼活动是可以得到有效控制的……”
方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她听得很认真,嘴角不时流露出微笑。这种讲话真的很好。她想。只要把其中的一些特指词语去掉,几乎就可以被她搬来原封不动地使用。
画面切换了。方捷拿起电话,拔了一个号码。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讲话了。讲那么长时间,不累么?来这儿休息休息吧,不要太官僚了。她笑道。
又有什么鲜菜么?男人问道。
上次吃的那道菜还不够鲜?
鲜是鲜,就是有些欠火候。
那不更证明嫩么?方捷的眼角荡漾着甜美的柔媚,仿佛接电话的人就站在眼前。
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得不得了。方捷说:你下次来,我肯定有新节目给你。保证让你惊喜。
先透一点儿信儿行么?
不行。方捷说:要是透出信儿,就不惊也不喜了。
冷紫的钱是两万。
你要不要数数?冷红说。她把装钱的信封向冷紫递去,冷紫没有接。她扭了扭身子,眼神跳跃着朝那个信封看了一眼,仿佛那个信封里装的都是明亮刺眼的焊花,绝不能在上面停留。
那我先替你保管着。一会儿我就去存上。冷红说:这在星苑也许是最高的价了。我那时才一万。真是有市没价呀。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职业性口气。直到冷紫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她才有些察觉。
她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仿佛想要把刚才的话抹掉。
告诉我,第一次之后,你到底为什么还要做下去?冷紫突然问。
我呆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找到那个人。冷红说:为了找那个人,我被迫做了第二次。
可是,你没有找到那个人。冷紫清晰地沿着自己的思维方向前行:就如你说,第二次也是被迫的,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不会每一次都是被迫的吧?你自愿了,是不是?你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做这种生意。为什么?
因为,冷红艰难地顿了顿,这是一个让她害怕的问题,也是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更是一个她没能找到明确答案的问题。可是,此刻,她知道她必须回答:有了第一次,就和有了千万次没有什么区别。也因为,家里还源源不断地需要钱。
她又提到了家庭的需要。家已经成为她最后一件遮蔽的衣裳。然而此时,她还是不明白,她要遮盖的是什么。
有了前两次挣的钱,你已经不需要再用这种方式挣钱了。你完全可以开始另外一种生活,就像你以前在漂白粉厂打工一样。虽然挣得少,但是也足够维持我们的生活。冷紫死死地盯看着她:可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干下去?
冷红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小紫,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家里粮食不够吃,一到春天,妈妈就开始取出地窖里的红薯,我们就吃一天红薯吃一天窝窝头。
冷紫静静地听着,不知道冷红要说什么。
后来,生活好了些,我们就变成吃一天窝窝头吃一天花卷。花卷你还记得么?就是那种用玉米面和白面一层层裹起来蒸成的馒头。
冷紫点点头。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再后来,我们开始吃花卷和白馒头。直到现在,我们天天吃的是白面馒头。甚至有时候都吃腻了。冷红看着窗外:那时候,我记得,每次有变化你就会高兴地问我,姐,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红薯呀?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窝窝头呀?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吃花卷呀?为什么这么问?因为每当进入比以前更好的生活时,你就不想再回到从前了。冷红黯然地垂下眼眸,凝视着地面:我也一样。
你是说,这里的生活很好?冷紫瞪大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以前冷红委屈万分的争辩让她总以为冷红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发现,人对自己生活好坏的评定是需要有前提的。良久,冷红终于说:如果我还在上学,我不会说种地很好。如果我说没有失身,我不会说失身很好。如果我没有开始做这一行,我不会说做这一行很好。可是,没有如果,从来就没有。我已经失身了,我已经开始做一这行了。我只能根据这一行的标准来说,这里真的很好。这里很安全,很轻松,很舒适。最重要的是,挣钱很多,而且,男人们也并没有想象得那么讨厌……
冷紫定定地看着冷红的脸,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这个正说话的人。冷红感觉到了冷紫的眼神,根本不看她:开始的时候是最无法忍受的,一旦进入,也会适应得很快,就像一根针,扎进去的时候是疼的,等到扎出了眼儿,再穿来穿去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条路也很顺畅。
你真无耻。冷紫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如果努力做人只意味着比非人多承受一些伤害和损失,那我为什么还要努力做人?如果有耻意味着比无耻生活得更痛苦更艰难,那我为什么还要有耻?如果现在这种短暂的无耻的生活并不妨碍我以后进入那种光明富裕的生活,甚至还是我进入那种美好生活的捷径,那我为什么还要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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