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你觉得他们是榜样么?要是有一天,有人约你去抢银行,你是不是也去?冷紫冷冷地说。
你什么意思?冷红既诧异又生气。
我不喜欢你拿他们跟我们比。冷紫说:你似乎在说,在钱面前,任何原则都是没有必要的东西。
大原则当然是一定要有的。冷红说:所以我才没有去抢银行,去杀人。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安全全地挣钱。这样挣钱当然要挣的尽兴一些。我的意思不过是说,一些小原则没有必要去讲究。她看着冷紫的脸:当然你要是真想讲究就讲究去吧,别再和我上纲上线的,我这随口一说可受不了你这仔细推敲。
可怕的就是随口一说。冷紫说:人最真实的思想往往都暴露在随口一说里。
行了行了,都成了学究了。都是张朝晖的那些书把你调教的,我怕了还不成?冷红说。她打开冰箱,愤怒地把一罐冰凉的饮料倒进嘴里。冷紫越来越不可理喻。她想。既然干了这一行,就要干得纯粹,干得漂亮,干得像个样子,富有敬业精神,像干世界上任何工作和事业一样。更何况,这个工作并没有辜负她们。它给她们带来多少以前她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快感和享受啊,金钱的和肉体的。如果她们不做这个,现在不一定还在哪儿受罪呢。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对冷紫构成哪怕是一丝吸引力,冷紫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用一些酸不拉叽的话来刺自己,同时也刺她。似乎在这种话里才会有快感,才会有享受。她觉得冷紫是个典型的不伦不类的人。
冷紫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她一直觉得,她的身体里,有一只很大很亮的眼睛。任何时候,这只眼睛都在睁着。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让这只眼睛闭上,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这是一只让她惊恐的眼睛,这只眼睛让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有时候,即使浅浅地睡去,这只眼睛也常常会让她在半夜突然醒来。这只眼睛让她与客人欢爱的时候感到惊惶,让她懒得去数到手的钞票,甚至常常让她失去吃饭的胃口。这只眼睛让她无法倾听她们与客人在床上的每一声喘息和呻吟,这只眼睛让她的目光无法触及他们扭曲成一团的裸体。就是这只眼睛啊,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内部一直开着一盏灯。这盏灯不知是何时被谁打开的。自从被打开就没有关掉过,也无法被关掉。于是,就让她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宁静的灼热与无言的炙烤中。
我是一个痛苦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弱智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憨傻的婊子。她想。我是一个拙劣的婊子。她想。肉体本来已经完全堕落了,可精神还在垂死挣扎。这种垂死挣扎使肉体的堕落也显得那么不纯粹和不彻底。她恐惧自己的这种状态,可又实在无能为力。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似乎属于她精神自救的一种本能。因为这种本能,她才没有完全抛弃自己,从而还是让自己保持了一些虚拟的尊严。这种尊严虽然是虚拟的,可它却是那么强大,没有被轻易地摧毁。它也是可贵的。因为它往往和真实的尊严紧紧相随。在某种意义上,它甚至成为了真实尊严产生的母体。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似乎就挣扎在怀孕和分娩的痛苦中,后来,当真实的尊严终于冲破了她体内的黑暗呱呱落地的时候,她才彻底结束了这种折磨。
当然,那时她和冷红之间也不纯粹全是折磨,也有一些快乐的时刻。一次,她们去逛街,在一家名叫“流连香阁”的小店里,她们第一次看到了女人香。小店布置得很有情调,精巧的格子式货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百种香熏油。她们一个个地看着:郊野清芬,橙黄玫瑰,酣梦睡莲,原始森林,秋水佳人,红唇青草……那样一种香啊,让她们辨不清谁是谁,而每一个盛香的瓶子都是那么玲珑剔透,韵味十足,让人爱不释手。
一个女孩子坐在店的一角,她捧着一本书,静静地读着,旁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白底蓝花的小盖碗,碗里是碧清的绿茶。
我真羡慕她。冷紫说。
我们开这种小店也没问题。冷红说:不过这么冷清,不知道赚不赚钱。
我不是想赚钱,我是羡慕她那么单纯,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历史。
别人看我们,也像是没有历史的。冷红说:这个世道,从表面上能看出什么来啊。
然后她们去了商场,买了两身一模一样的学生风格的套裙,果然,在公共汽车上,就有老太太问她们在哪个大学里读书。哪家要是养这么两个女孩,该多喜人哪。老太太说。她和冷红都微微笑着,下了车,笑容还挂在嘴角。
怎么样?谁敢说我们不单纯?冷红说。
我们自己。冷紫说。她已经由开心开始觉得可笑了。是啊,哪个单纯的人还用得着煞有介事地去伪装单纯呢?
菲菲敲敲门,告诉她们,有一单生意。她和冷红简单地收拾了一番,来到大堂。大堂的电视声音调得很高,说的还是那个抢银行的案子。那段模糊的录像被反复地播放着:两个人头罩黑丝袜持枪进屋,安装炸药、炸药爆炸,一片烟雾弥漫中,一名歹徒跃上柜台,进到工作间,然后又跃出,离开……最后,播音员一脸肃穆地说,如果有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将会得到重大的奖励。
他们能奖多少?总超不过二百零八万吧。有人道。
没听说最近流传的几句话么?虚伪比真诚走红,小孩比大人英雄,贪官比清官廉政,罪犯比公安聪明。还有一句,那人的声音顿了顿:老婆比妓女无情。
人们轰地笑了。
这不是表扬我们么?好啊。冷红淡淡地笑了笑,拉着冷紫来到三楼,在豪华七号敲了敲门,门很快被轻轻打开了,是一个留着平头穿着T恤衫的青年男子。他没有立时让她们进去。
我只要一个。他说。
您记错了吧?是您让我们都来的。冷红笑得很温柔。
我就是为了挑一个。男人说,他把脸转向冷紫:你是妹妹么?
冷紫点点头。她看看他的鼻子,觉得他什么地方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留下。
先生不想要双重的享受么?冷红体贴地帮男人拣着肩头的落发,男人的选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她还是想争取一下——遇到这种情况,客人十之八九挑中的都是冷紫,或许妹妹真的就鲜嫩些么?她们不过相差五分钟而已。要么就是冷紫与她赫然有别的冷漠神情更令男人们动心?难道做这一行也需要别具一格的个性么?她不明白那些男人是怎么相的,不过不管他们怎么想,只要钱挣到她们口袋里就行:我们的品牌在星苑市可是独一无二的。要是你觉得价格高,我们好商量。先生这么英俊,能都陪你也是我们的福气啊。
男人推开她:不就是双胞胎么?他道:反正长得一模一样,一个也就够使了。难道你的下面会开出一朵花?
回到房间,冷紫还没有在床上坐定,男人就要来剥冷紫的衣服。
还没拉住窗帘呢。冷紫说。洗浴中心对面是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要是不把窗帘拉好,可能就会被对面的人看到西洋景。
男人走到窗边去拉窗帘,拉了一半却怎么也拉不动了。冷紫说可能是哪一个拉环出了毛病,男人轻轻一跃便跳上了窗台,把拉环弄好,又跳下来。窗台有一米多高,一般男人上去需要一手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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