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我是真的热爱你

作者:乔 叶




  要不这样,你把客厅里的卫生再做做吧。女人说。
  冷红利落地卷起袖子,擦桌,拖地。木墙围上的灰尘,茶杯里的茶垢,沙发底,冰箱顶,壁灯罩,音响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明明暗暗,犄角旮旯,一会儿便被冷红收拾的清新怡目,光洁照人。
  女人把十块钱递给冷红:这下可以收了吧?
  冷红没有推辞。谢谢你,大姐,她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地收下这钱。
  好姑娘。女人轻轻地说。她递给冷红一张名片: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第二天,冷红到服装批发市场转了转,给自己和妹妹各买了一条裙子,给妈妈买了一件衬衣。又洗了个澡,清请爽爽地踏上了回家的汽车。她先到县城,去学校找妹妹,可是冷紫班里的同学告诉她,冷紫昨天就请假了。
  听说是你妈妈病了。
  我妈长年有病的。
  是急病。杜言说。
  什么急病?冷红觉得身上陡然间冷了起来。
  好像是脑溢血。
  她们现在在哪儿?
  县医院。
  冷红转身往楼下跑,一个男生在楼梯拐角处拦住她,拿出二十块钱。冷红恍惚记得他和冷紫一个班。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说。
  你是谁?
  我叫张朝晖。
  是你常送冷紫回家?
  是。张朝晖说:你告诉冷紫,课堂笔记我都替她记着呢。
  冷红打开张朝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来到县医院。冷紫正在妈妈的床边坐着,见到她,忙站起来。在这一瞬间,冷红赶紧扭过脸,假装去看悬挂着的点滴。她不敢看冷紫,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她知道自己最脆弱的穴位都在冷紫和妈妈这里。
  姐,你怎么回来了?我正想托别人给你捎个信呢。冷紫说。漂白粉厂没有电话。
  工厂放假,我休息几天。冷红说。她发现自己已经学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了。据说,人撒谎的动机有三种,一种是为了讨别人的欢心,让别人的感觉好一点。一种是为了夸耀自己,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还有一种是出于自我保护。她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
  妈妈还在昏迷,不过医生说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现在在输液营养,同时也在进行术前观察,为下一步的手术做准备。已经欠了医院一千多了。医生说,等到冷妈妈手术后出院最低还得三个星期。到那时,对于医疗费最保守的估计也得四千多。而目前的燃眉之急是,不交钱医院就不会安排做手术。昨天晚上,冷紫找遍了医院的领导,他们说这种例子太多了,除了适当地减少一点费用之外,他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冷红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多块钱。这是她这一段打工生涯的全部积蓄。“走快了,赶上了穷,走慢了,让穷赶上了”。她忽然想起了村里人经常说的两句俚语。说得真对啊。怎么都逃不出穷的手心。她想。
  她留下十块车票钱,把其他的全交给冷紫:你先在这儿守两天,我回去借钱。
  你去谁家借?冷紫以为她要回村。
  我在星苑认识了一些朋友,她们有有钱的。冷红说。
  黄昏时分,冷红又返回到了星苑市。公共汽车驶进星苑市区时,满街的华灯正在依次亮起,像月光为人间裁出的一条条织锦,又仿佛是密集的星辰每日进行的一次盛典。而冷红,只觉得自己仅是这个世界里的一只小小的飞蛾,似乎在朝着最光亮的地方飞奔,实际上却被这不属于自己的强光刺盲了双眼。但是,她又不得不努力去飞,因为身后的风不允许她停下。
  她拨响了那个女人的电话。
  
  5
  
  其实,冷红一直都是根本不想在洗浴中心工作的。即使是在向方捷借钱的时候。
  那天,冷红走进洗浴中心时,方捷正在大堂里和一个客人说话。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开衫,看起来又舒适又洒脱,腰部的细带为她平添了几丝妩媚,灰色的斜襟儿长裙,更使她显出了温柔的味道。她兴致勃勃地聊着天然商厦刚上的一套裙装,她说那套裙装的围巾和衣边的流穗是用水貂做的,手感非常好。冷红在她背后站了好一会儿,方捷好像浑然不觉。
  方姐。冷红终于喊道。
  你来了?方捷转回身:怎么不早说话?
  冷红笑了笑。
  有什么事么?方捷的语气很平和。
  上次你说过,有事情你可以帮忙。冷红看着方捷,似乎是在求证她的承诺是否依然有效。
  对,我说过。没错。
  我妈妈病了……病得很重……现在等着做手术。医院说到出院一共得四千多块钱……我妹妹还要读书,根本挣不了钱……我爸爸是遇上了车祸……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越说越难为情。于是,她一边絮絮诉说,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也许在人家眼里,你的故事根本就是从报纸上看到的“父丧母病苦命女,洒泪渴盼爱心来”之模仿秀,凭什么要人相信你呢?人家能听进去你这么多理由吗?尤其是这理由直抵金钱而来的时候。
  她停止了诉说。
  五千,行吗?她听到方捷问。
  她一点儿一点儿抬起头,像做梦一样。五千块钱哪。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够吗?方捷又问。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
  可是,四千就够了。
  多拿着些吧。万一不够怎么办?
  冷红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几乎有些晕眩了。她知道这些钱对方捷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对此刻的她来说却是真正的雪中送碳,早浴甘霖。这钱是她的天,是她努力到极限也拥有不了的庞大资产。
  您是我的救母恩人。半天,她终于笨拙地说:将来,我一定还你。这么说着,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骗子。将来?就她的能力而言,将来是什么时候?
  别急,先拿回去看病再说。我又不等着用。方捷笑道:找到事情了吗?
  没有。
  你看我这洗浴中心怎么样?还是上次那话,你来这儿给我帮忙,好不好?方捷顿了顿:你可以在这里先试一试,欠的钱可以直接在工资里扣,一年多就够了。
  冷红沉默着。她现在才有点儿明白方捷的厉害。
  你放心,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洗浴中心在全市同行里是声誉最好的几家之一,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新闻。不信你去公安局打听打听,看看“扫黄打非”里有没有我们的底案。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冷红连忙矢口否认,心里却略略放了心。她最在意的不就是这个么。
  那,就这么定下了?方捷探询的口气中又有一种微妙的强硬。
  可我过两天才能上班。冷红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余地了:还有,我不在这儿住,行么?——她还想住到漂白粉厂去。
  迟两天上班没问题,住得住在后面的集体宿舍。这是我们一向的规定,可以保证上下班不耽误。另外,我们也会经常加班,住在这里也可以保证大家的安全。连本市的员工也不例外。这个没法照顾。方捷斩钉截铁地说。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只有表现出特别的斩钉截铁,像冷红这样比较犟的姑娘才会无法违拗。其实从冷红一进门她就从镜子里看到她了,但是她不回头。让冷红多站一会儿她是有自己的用意的。她就是要用这种等待的心情去挫一挫冷红稚嫩的锐气,让她在她面前处于绝对的心理弱势中。对她来说,用这样的方法去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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