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伊维萨(上)

作者:[日本]村上龙




  “你过来!”
  我用手护着害羞的地方站起身走近他。他穿着黑色与茶色的双色蛇皮靴子,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你能看见什么?”
  你,街道,和发毛。
  “你知道乔·布克① 吗?”
  是书吗?
  “不是,是人名,是电影。”
  不知道。
  “不知道不行。那电影三年前刚放过,就是一个叫乔·布克的刑警当主人公的那部,是叫哈里森·福特①的演员扮演主角乔·布克的,你没有看过?”
  没有看过。
  “你可以去看看。乔·布克和一个女人坠入情网,你知道吗?”
  好的,我知道。
  “可是,那个女人刚刚失去丈夫,而且是生活在严格的宗教里的女人,手也握不得,明白吗?”
  明白。
  “有个两个人跳舞的场面。是和着萨姆·库克②跳舞。两个人的脸靠近着,眼看就要接吻,但没有,忍耐着。明白吗?”
  明白。
  “我觉得你能够明白。是很美丽的场面。我有五年没有看电影了,那么漂亮的舞蹈,我是第一次看见。我们也那样跳吧。”
  黑西服男子哼唱着,合着节奏跳着舞,一边用双色蛇皮靴子好几次故意踩我的脚尖。
  他身上的西服沙沙地刺激着我裸露着的胸膛,发毛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以男人为轴缓缓地旋转着时,我看见奶油色男人那边包扎已经结束,正在让裸体女人穿衣服。“下一个客人是折原先生,所以要去赤坂王子旅馆的那个套房,他提出要求说,像以前那样放在箱子里送来!”奶油色衬衫的男子这么说着,将女人装进玻璃钢制的箱子里,拖着箱子,把它装到停在门外的旅馆服务员用的行李搬运车上。
  “你的舞蹈不是跳得很好吗?”
  黑西服男子带着我起舞。
  “你常去迪斯科舞厅吧。”
  没有。现在不常去。
  “你知道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吗?”
  不知道。
  “你为什么打那个女人?”
  我看见汗,感觉很坏。
  “是那个女人的?”
  是的。
  “她是个坏女人。”
  是吗?
  “那个箱子会从海边沉下去的。不过,你不要把这事告诉警察。”
  我不说。
  “是个坏女人,所以没有办法。”
  我呢?
  “你知道帕恰吗?”
  呃?
  “迪斯科舞厅的名字呀!”
  没有听说过。
  “我觉得你是个好女人。你受过男人的伤害吗?”
  有过。
  “你恨那个男人吗?”
  不恨。
  “你如果去帕恰迪斯科舞厅的话,我有件事想对你说,凌晨一点开始开门,凌晨二点起,签订过聘用合同的舞蹈家开始跳舞,有个已经到了好年龄的舞蹈家,名叫格雷奥,是个黑人,我曾经欠那小子的情,他很关照我,我却没有给过他任何回报,你如果见到他,替我谢谢他。”
  我明白了。
  “伤害你的男人,你不会恨他,而且你的乳房又很坚挺,舞蹈又跳得很好,格雷奥如果有你这样的女孩子谢谢他,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如果我见到那个人,我会对他说的。
  “你要答应我。”
  
  公寓旁的花园里一个胖男人把自己的家伙掏出来,大概是附近的人报警了,我看见警察把他带走。
  “对不起,是我。”
  公用电话上洒满着阳光。
  “你不是违反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只是有件事想向你打听呀。”
   电话马上就挂断了。我只是想问他知道不知道一家名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自由职业的男人发出的声音在颤抖。发毛在我的视野里狂舞,狗叫声和人的斥骂声搅在一起,从这声音的背后,传来了我很陌生的电视剧里的主题歌。东京都内没有叫“帕恰”的迪斯科舞厅。
  那家建造在猕猴桃园边上的医院,我已经去了一年多。那里是个很少下雨的地方,即便冬季降临也比东京暖和。医生已过四十五岁,眼睛硕大。他劝告我不要急着消除幻觉和幻听,可以把它当作是很自然地出现的东西。视野前即使出现发毛也不会死人。幻听出现得很没有规律,某一时期每隔一星期出现一次,某一时期每隔一个月出现一次。住院后大约过了半年吧,幻听变成广播体操的钢琴声,我问医生能不能结合幻听做做体操,医生说不行。欣赏音乐没关系,但不能跟随幻听活动身体。
  看得见猕猴桃园的另一边有一幢小型的建筑物。
  在那深绿色的叶子上,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都积着无数的水滴。有个时间段里,那些水滴会同时闪出光来,并能看见另一边那幢白色的建筑物,我会不知不觉地喜欢起来。那样的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念头,心想我如果是艺术家的话……大概与真实的不幸相比,我更想表现虚幻的幸福吧。建筑物白花花的顶上有一个穹顶似的东西,一天医生告诉我,那是一座被遗忘的天文台。有穹顶,外墙上有一道微妙的弧形,因此与其说它是一幢建筑,还不如说更像是一座中世纪的集合型城市。在猕猴桃树那深绿色的叶子上积着的几千万个水滴被蒸发时,天文台会变得有些朦胧。天文台里还有人吧?看得见灰色的斑点,那大概是用铁丝网围着吧?那个穹顶大概像电影和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天顶会自动开闭的吧?我这么想着时,发毛就会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变得害怕失去那种景色了。有时医生对我说:“这好像是伊维萨的旧市区。”于是,这个地名就像幽灵一样缠上了我。
  出院后过了三天,我在银行的取款机前遇到一个三十多岁、身穿意大利西服的男人,我们一起吃午饭。这天晚上,我们已经成为情人了。
  第一章 巴黎的忧郁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国外了。男人把日本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机票交到我的手上,还给了我三十万元,说“也许会用得着”。用这钱可以买些什么呢?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出去旅行了,所以我不知道啊!我已经不记得我在床上对男人这么说时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说的话却记得很清楚。
  “你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男人注视着我的脚趾说道,“你说三天前你还在精神病医院里,这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种灵气。”
  灵气?
  “是感应。三井银行那台取款机你使用过以后,我的手一碰上去就有触电似的酥麻感觉。不过,摩洛哥,你陪我一起去吗?”
  好的,我想去。
  “我们刚刚认识,相互之间还什么都不了解呢。首先,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回答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男人问我为什么,于是我把幻听和幻觉的事告诉了他。我原本在生活中就是承认欲望的,如今我只是把引发幻听、幻觉方面的人和事,与帮助我忘记幻听、幻觉方面的人和事区分开来,所以才进了医院,我既没有失去社会性,又能和他人进行交流……
  你是一个神秘的人。医生也常常这样对我说。
  无论分裂症还是忧郁症,出现幻听和幻觉,如果是专家的话,就会断定这样的症状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其实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像你这种后天发生的心因性疾病,一般是遇上什么自己无法驾驭的重大不幸或诸如此类的事情才发病的,在那种情况下,人就会躲进疾病里。在那种意义上,身体方面的疾病也是一样的,比如肝脏病人如果需要休养或手术,反过来可以说他就是借了肝脏的帮助,靠着休养或手术才躲进了疾病里。这些全都是为了防止死亡,是我们的身体和心灵具有的防御体系。说实话,你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你对幻听和幻觉也没有感到害怕,你是稍稍有些胆怯才到我们医院里来的,这我很清楚。不过,我们作为医生所说的胆怯,是指更加严重的失衡状态。我们说的感到胆怯的人,首先就不可能用你我这样的感觉进行交流。所以我认为你的幻听和幻觉还没有达到逃避的阶段。虽然问你那个出现的幻听或幻觉是什么,你也不知道,但我觉得那不是心理学或精神病理学范畴的事情,一定是宗教或哲学范畴的。
  “后天出发。护照你带好了吧。现在法国不需要签证,只要护照就可以了。还有,现在摩洛哥可以游泳,要带好游泳衣,我想让你穿华美而又很开放的性感泳衣,美美地吃几顿饭,旅馆我也只住四星级以上的,可以不穿婚礼服,但西服或连衣裙要有一两套,可以不是品牌或著名设计师设计的名牌,只要质地优良上档次的就行,关键是能够适合你的。手提皮箱可以是中型的,卢吉·科拉尼①设计的东西很受青睐,但可以再薄一些,就用装衣箱吧,而且用起来也方便。还有,摩洛哥很热,巴黎肯定很寒冷吧,所以要准备一件薄的外套或皮制的夹克衫,再准备一件开襟式外套或毛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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