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伊维萨(上)

作者:[日本]村上龙




  医生这么对我说过之后,眯起眼睛注视着猕猴桃园的另一边:“不过啊,将自我意识分类的事情,比如,在能动意识中作为社会存在的自我很弱,所以就要设法强化它,但这事没有具体的方法呀!神经上患病的人全都想逃避到疾病里去,所以即使渴望从那里摆脱出来,也会是很勉强的呀!……”
  自己变得稀薄起来……用手指轻轻地抚摸勒芙斯像吸收了面糊似的黏糊糊的皮肤时,勒芙斯又颤动着她那纤长的眼睫毛张开眼睑,灰色的眸子牢牢地注视着我,嘴里喃语着“上帝的孩子”。她用柔软而强健的嘴唇轻轻碰一下我的乳头时,我把我的身体和世界的界线完全忘了。在那个烈日下碰到猕猴桃的叶子时,我也忘记了我的身体和世界的界线。在哪里、又有哪些区别呢?勒芙斯和地中海都非常漂亮,令人愉悦,还有烈日下的猕猴桃园……
  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那种事。
  就连我自己都不是为了知道那些事才活着的。我能说的,是有关恐怖。一旦懂得些什么——不是靠什么人写的书或讲课而是靠自己懂得些什么——恐怖就会变得淡薄。
  “真知子、蓝色的、礼服,迪尔、粉红的、礼服。”
  勒芙斯说着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我们一边欢笑着触摸对方的身体,满不在乎地相互取笑,一边穿上看芭蕾舞的衣服,这时,约翰斯顿带着一副笑脸出现了。他的笑脸似乎在说:这幢别墅是我的呀!如果没有我,你们就不可能那么快乐呀!迪尔冷冷地对他说:我们正在换衣服,你给我出去!约翰斯顿带着复杂的表情怔怔地打量我们,片刻后大概终于感觉到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融入到我们中间来,便整了整他那令人败兴的无尾礼服的蝶形领结,走出了房间。迪尔对勒芙斯说:他好像怎么也弄不明白。
  什么事?
  刚才大家都想要午睡吧,那时他到我的床上来要和我做爱,这是很不合时宜的,所以我就拒绝了,但是他好像怎么也不能理解。他以为他是全面支援我生活的资助人,所以就有权利在高兴的时候自由使用我的身体。
  可是那是两回事吧。
  我告诉过他那是两回事啊!我说,你如果想自由使用我的话,请你去挑选其他更像妓女的女人。如果你尊重的不仅仅是我的身体,也包括我的精神和个性,并愿意为这些花钱的话,就不要在不适宜的时候要求和我做爱。我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了,他是能够理解的,可是今天的情况他没有理解。就是说,我们都赤裸着身体,又相互亲吻闹着玩吧?他以为我们能那么快乐,全都靠着他。他在想,他是别墅的主人,大家在巴黎认识时的房间也是他自己的,从巴黎到尼斯的机票也是他花钱买的,就是我们接着要去观看的芭蕾舞的票子和看完芭蕾舞后的酒会费用,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钱,为什么就不能参与到我们的调笑中来呢。关于这个,我也不想去告诉他。这世界上原本就有两种人,一种是用金钱支撑着的人,另一种是接受金钱寻欢作乐的人。这些话,我不能对他说吗?
  迪尔还不到二十五岁,下腹部却有些松弛了。勒芙斯尽管有雀斑,但全身的皮肤和肌肉都没有松弛。这难道就是小林说的吉卜赛人和贵族之间的差别吗?因为小林还没有回来,用不上他开走的那辆租赁汽车,所以约翰斯顿就叫了一辆高级轿车。那是一辆灰色的英国本特利牌高级轿车。太棒了!我们都面露喜色,感觉就像当上了哈莱姆区①的国王。
  
  芭蕾舞剧是《胡桃夹子》。勒芙斯特别喜欢观看面向孩子们的演出,迪尔则奚落着这个剧院和舞剧,说是假冒的。约翰斯顿装作一副知道森林精灵的装束不是以绿色而是以白色为基调、而且这是划时代的突破的模样。我是第一次观赏芭蕾舞。虽说摩纳哥是一个很特别的小国,但和国王在同一个空间为了共同的目的坐在同一家剧院里,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开始的时候因为紧张,我还一直眺望着高得可怕的天花板上的巨大的浮雕画。在半球形的天花板上,中央描绘着圣母,圣母的周围配着神话色彩的动物和人类、天使。基本的色彩是金黄色,我直钩钩地注视着,感到晕眩。
  美丽的东西会培养人的自我意识。
  酒会安排在位于摩纳哥旧街区山丘中央的蒙特卡洛芭蕾舞学校校园内,开幕是在夜里十一点钟。在俯视港口的芭蕾舞学校正门口,卸下芭蕾舞戏装的孩子列队迎接出席酒会的客人。学校在一个陡坡上,所以校园分成五层,像梯田那样用石阶连接着。穿过正门踏入成为梯田的校园时,面对着美丽的景色,我们的身体不由得一阵紧缩。因为昏暗,所以看不太清楚,周围有一片小森林包围着,好像是为了隔离赌场和街道的喧闹。晚会会场的四周是柔和的黑暗。照明是桌上的蜡烛和楼梯两边的火炬,还有照着形状各异的花坛的幻灯。灯光只是照着花卉,而且是从极低的位置清晰地照射上去,使熏衣草、含羞草、蔷薇花浮现出缤纷的色彩,与白天阳光下看到的花草不同,缺乏富有生气的现实感,就好像花纹挂毯带着湿透的光泽铺在地上一样。沿着楼梯排列的火炬大概从中世纪起就一直在使用了,它们飞溅出橙色的火花,使地面的红土显得更加醒目。众多的人影在红土上神秘地摇曳着。即使只看看这些红色与黑色纠结在一起的富有生命力的情景,一边走着一边也会心潮澎湃起来。放在桌子上的蜡烛映照出受到润泽的花坛上的挂毯和红色地面上的黑色人影包围的、小小的幸福的世界。我们的桌子是五层校园的从底下数起第二层靠近中央的地方。我们走下被火炬照耀着的石阶,其间约翰斯顿、迪尔、勒芙斯,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是被这气势压倒了。
  在桌子边一坐下,据说是从巴黎大饭店志愿来的侍者为我们每个人都斟上香槟酒。等到全体人员都在桌子边就坐,雷尼尔亲王和史蒂芬妮公主在芭蕾舞学校校长的引导下出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就坐于王家桌子边。
  “去取菜吧。”约翰斯顿说道。我们像走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一样,提着礼服的下摆走到校园中央的自助餐桌边。菜肴是意大利风味的开胃菜和蔬菜浓汤、洋蓟色拉、白色鱼肉馅饼、鹿肉肉排、烤牛肉,还有全都设计得像珠宝似的餐后点心。自助餐桌的周围挤满了花团锦簇的人们,我在混乱中和勒芙斯她们走散了。我挤出了很多汗,于是穿过花坛朝森林方向走去,想去凉快一下。这时,幽灵招呼我了:你等一下。幽灵在一棵巨大的橄榄树边上,脸上长满胡须,脸庞看不清楚,体躯庞大得就像希腊神话里经常出现的半人半兽神。
  “到这边来。尽管我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都显形,但如果让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对你不好。”
  它讲话的方式和在赌场时一样,和我无声地向别人发送信号时一样,用激光手术刀那样的针尖般的东西刺激记忆和信息沉睡的地方,将影像显现出来。
  “我的事情,上次夜里已经对你说了,今天夜里就听听你的事。”
  怎么样才能把影像传递给它呢?我决定找出午睡时做过的梦,因为那个梦作为自传已经归纳得很好了。我把手上的餐具放在草地上,闭上眼睛,发掘着被埋没在脑海里的梦境。是梦境?影像,强烈的意念。显现的首先是猕猴桃园,然后是被埋在枫丹白露森林里的 “先生”那满是泥的东西。我把这些意念暂时进行分解,将形状变成又细又硬的线一样的东西,作为波传送到幽灵那里。在估计波已经到达它那里的时候,幽灵笑了。
  “难怪啊。”
  幽灵这么说着笑了。幽灵笑过之后,向我走近了一步。从晚会会场里倾洒过来的光,令幽灵的身体稍稍有些显形,看得出它是赤裸着身体。它的身体是什么形状的?身上的毛果然很浓吗?这些都看不清楚,但看得见它身体的中央有东西勃然挺立着,所以知道它是赤身裸体的。
  “我们是以向导的概念才存在着的,这我对你说过吧?”
  幽灵一边问我,一边缓缓地摩挲着他那东西。我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沈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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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中西班牙巴利亚里群岛第三大岛伊维萨岛东南岸的中心城镇,位于西地中海,属巴利亚里州,多城堡和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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