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伊维萨(上)

作者:[日本]村上龙




  “那样出汗,从来没有见到过。”
  后来勒芙斯对我说。
  “真知子很难受,所以我们帮你擦汗。但那汗水简直就像清晨表面上长着细毛的树叶、那细毛上沾着的细微的雾气似的。真漂亮啊,擦拭前我和迪尔都赞叹不已,欣赏了好一会儿。而且根据不同的部位,有的地方热,有的地方冷。而且肩膀那里的汗水很热,积在腋窝里的汗水却是冰凉的。我们擦拭了好几次,真知子还是不停地冒汗,于是我和迪尔就让你吸食可卡因,那时我们就不用毛巾擦了,开始用舌头舔。即使光是手臂的内侧,汗的温度也不一样,我们用舌头舔着,那温度的差别也相当有性魅力的,我们的感觉也渐渐地变得怪诞起来。迪尔吧,把那种感觉比喻成帆板运动呢。在有暗礁的南方岛屿,在帆板上乘风滑动,大海的颜色会发生变化,那是非常美丽的。你想想,海底的状态是岩石还是沙子,或是珊瑚,或是海藻,大海的颜色都不会一样吧。用舌头舔着真知子的皮肤,为你擦去汗的时候,听说迪尔就是那样的感觉呀!”
  我的汗水不仅仅只是温度,看来就连气味都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当然就连味道也在变。
  “我和迪尔都兴奋起来了,所以真知子始终在嘀咕着‘抱紧我、抱紧我’,而且我们在舔你、抚摸着你的时候,也想做点什么更刺激的动作,于是在你的耳边问你‘呃,你想要怎么样啊?’可是你虽然非常有感觉,却怎么弄也没有达到高潮,最后我和迪尔用手指和振动按摩器一次次地插进去,不知插了多少次,其间我们也累得精疲力竭了,倒下睡觉前还看了看你,你还是始终在痛苦地扭动着身体。那时,你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像常说的那样,全身皮肤上爬满了小虫子那样的感觉吗?”
  我回答勒芙斯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回答有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用语言很难解释清楚,我扭动着身体祈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什么,一边却又发现了什么。我想象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希望那些动作同时全部一起进行。我能够记得的,首先就是想在身体里插入什么。我想把男人的东西,而且还是所有人种的、所有年龄的、所有尺寸的东西,插进我的嘴里、那里、肛门里。某个男人的具体的东西,我已经不能满足,矮小个子、健美运动员、外籍军团、健康天使、医生、幼儿、体力劳动者、贵族的东西,我想同时全部都要得到。这些映像,即各种各样的东西和它们主人的映像在我的脑海里闪现时,我又想得到手指和舌头。接着我还想得到体液。唾液、汗液、精液、其他的排泄物,我想同时全部都要得到,我的身体强行地想要得到它们,使我自己的体液倒流。体液倒流,身体的内部就会得到洗刷,这样的感觉涌现在我的头脑里时,我产生了排泄的欲望。我想把自己的东西从体内全部排泄出去,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我甚至想射精,希望像男人那样摩挲着从自己的身体上支出的东西释放出精液。但是,我不会失去自己,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女性、我不可能模仿男人去摩挲一个空想出来的东西。我始终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射精的。因此,我没有像男人那样自慰,就是在感到万般痛苦而扭动着身体的时候,我甚至连手淫的念头都没有出现过。就是在紧紧地抱住小林的时候,我的确是赤裸着身体,但我不会具体地要求小林做什么。我依偎着小林,将双手绕在小林的背后抱着,仅此而已,因为我知道我想得到的,不是小林。
  在想得到什么、又想排泄的欲求背后——不,还谈不上是“背后”,实际上全都是同时意识到的——我还想得到皮肤的刺激。勒芙斯和迪尔用舌头为我舔着,这是我用眼睛感觉到的,但我的皮肤简直没有任何感觉。看着勒芙斯和迪尔的粉红色舌头在我的皮肤上滑动时,我想用针尖扎我的皮肤。其实我想求勒芙斯这么做,但勒芙斯认定我不正常,她只肯用手指和舌头,对我说:没关系的,我会让你感到舒服的。我被黏糊糊的东西覆盖着,我知道那种令我身体的轮廓变得模糊的黏糊糊的东西,是发情的本质,所以我渴望皮肤得到更强烈的刺激。我想用细针、别针、注射针之类的东西扎我的耳朵、乳头、面颊上的肉。我心潮翻腾浮想联翩。我想被剥夺自由关在黑暗中,我还想身上涂满别人的、而且还是最蔑视别人的那些人的排泄物,我甚至还想把身体剁成碎肉最后把那些肉吃了。而且,那些事不是不可能的,不是不可能做到的,我还知道即使那么去做,也不可能抑制我的发情。发情不是靠男人的东西或别针能够得到中和的。那原本就不是能够得到中和或消除的东西。覆盖着身体的黏糊糊的东西,令身体的轮廓变得模糊的东西,虽说这些东西都是发情的本质,但归根到底,一言而蔽之,是时间。
  时间。
  有着某种方向性的时间的流动。
  时间流动的、间隔。
  想象一下没有任何人、没有生物、没有有机物的行星。那里有着的,只是温度。即使没有大气层,温度还是有的。从诞生前的行星,到已经消亡的行星,氧气、光、运动都没有,但惟独温度还存在着。
  开始之前,结束之后。
  在那样的世界里,从发生时间的瞬间起,就产生着发情的故事。因此,发情的历史比我们自身的历史还要漫长。
  直到第二天上午很晚,我还是无法入眠。
  
  勒芙斯她们因为害怕而不再奉陪我了。第二天夜里,我一个人去见亡灵。虽然我只睡了一两个小时,走路时脚下还晃晃悠悠的,但这次我肯定是聚精会神地在和亡灵对话,因此我走进赌场时,周围其他的客人、发牌者、墙壁和天花板上豪华的装饰,我一概视而不见。在别人的眼里看来,见到过亡灵的一定是我吧。我自己也知道,我的身上强烈地散发着磁性之类的东西。在我出发之前,迪尔为我化了妆。碰到我的太阳穴时,她说了句“灵气”的话。在赌场最深处的房间里,日本人和阿拉伯人那些俗人们使用一万法郎一枚的筹码玩着。我在那房间中央的桌子边坐下。我穿着迪尔借给我的黑色缎子连衣裙。为与亡灵进行对话,我决定先把乔埃尔喊出来。乔埃尔简直就像一条忠实的狗那样立即就出现在我的体内。他出现得太快,以致令我有些暗暗吃惊。在乔埃尔出现的同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是个意大利中年男人,他见我坐在桌子边一副茫然的神情,既不赌轮盘又不玩黑杰克①,以为我是日本妓女。我回过头去看他,同时将发情的意念即对着时间流动间隔的恐怖的意象紧紧地贴上去,作为粘贴画传递到对方视神经的底部。意大利人瞬间颤动着身体,当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瞳孔就像打开莱卡②镜头的光圈那样猛然睁大,身体颤颤巍巍地向后退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在他的朋友的搀扶下离开了赌场。今天夜里他一定会整夜都像白痴猩猩那样一边自慰一边做着恶梦吧。
  你不能对一无所知的人做那样的事。乔埃尔叮嘱我。
  向别人发送波,那波早晚会回到自己的身上呀!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那么做了。
  可是,我有话要对你讲。我发现乔埃尔的声音与平时不一样。我心想乔埃尔大概是生气了吧,因为我那样对待一个一无所知的意大利人。我站起身离开桌子去窥探轮盘赌,还买了些筹码。我装出一副对赌博饶有兴趣的表情。如果这样的话,至少不会再遇上冷不防被人拍肩膀之类的事了。
  乔埃尔,我认错了,我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妓女,你不要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乔埃尔声音颤抖着。
  我不会生你什么气的呀,因为我是你的意志。
  是吗?呃,我是来见栖息在这里的亡灵的。
  我知道啊。
  你怎么了?你在担心什么?要不,我还是不见的好?
  不是的,关于那个亡灵,我一无所知,对这件事,我提不出任何忠告。我能提忠告的,都是极其日常性的事情,比如旅行向导之类的事情。
  是意志的?就是旅行的向导?
  所谓的意志,就是指这种事。引导你的旅行、成为你旅行的能力。我只能做那样的事情。告诉你住宿、交朋友、预订机票、与出租车司机交谈,仅此而已。所谓的意志,不过是信息的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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