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4期

烈焰红唇

作者:秦戈孤指




  矿山我是好几年没来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到去矿区的路口,拦了一辆上矿山的便车。我要秘密地上去,自己开车目标太大。
  这老哥很好,拉上我。我一直给他发烟点烟,很殷勤。我们便一路聊天,我说去找个亲戚,有急事,具体地方不知道。我把阿莉留给我的线索说了,这老哥想了半天,说估计是刘家沟矿区的,可以到那里去打听一下。
  我在去刘家沟矿区的路上下了车,又挡了一辆进去的拉煤车,一直坐到生活区??
  这??片很脏,吹过的风卷起黑色的尘土扬起来。周围散落交错着一排排的简易棚子,满地的垃圾,后面有几栋青砖的楼,在说明这是个有历史的老矿区了。
  我在这转了一圈。人很少,偶尔只有脏兮兮的妇女和儿童出入,还有同样脏兮兮的狗在周围转悠。
  我在一家卖烟酒的小店铺买了瓶水,打听一些情况。这小店铺的妇女用四川话讲,不晓得,刚来时间不长。我问谁住这久一点,她指着前面的一家店铺说:“那个老头时间长,他可能晓得。”
  我谢过了四川妇女,来到前面的店铺。果然,这店铺虽然同样的破烂,但里面卖的东西很丰富: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还有简单的矿上的工具。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部公用电话。
  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很干瘦。我买了包烟,发一根给他,我们瞎聊起来。
  我仔细地注意了一下电话上用医用胶布贴着的,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和阿莉提供的他父亲最后一次打回家的号码,很接近,只差尾数不一样,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可以断定找对地方了。
  “老伯,在这地方呆了多少年了?”我问。
  “八年了,自从三儿子一家人过来下矿,我就来了,呆家里也没啥事,过来搭个手。”
  “这矿上,前两年有个工程师,高高的,东北人,姓傅,认识吗?”我问。
  老头有些警觉,嘴动了半天,说:“不认识。”
  我看出,老头是不愿意说,也有些不敢说。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知道。我说到这人,他有些紧张。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老爸,你到底在哪里呀?该回家过个年了,家里人都盼着呀!”我抹了一下眼睛。
  老头小声地问:“你是他儿子?”
  “不是,是女婿。” 我掏出我跟阿莉还有她弟弟小斌的合影照片,还有阿莉她们的全家福。
  老头对着光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嘛,老傅哪来这么大的儿子,他走的时候也才47吧。”
  老头又对照片看了很久,又抬头打量我,听见有人来的声音,他很紧张地将照片藏了起来。
  来人是个妇女,买了袋洗衣粉走了。
  老头跑到屋门口,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紧张地拉我到里屋,拉着我的手,闪着眼花说:“孩子,你们总算来了,老傅死得冤啊,他可是个好人啊。”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人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是在两年前的夏天。
  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我为阿莉难受,这善良却苦命的丫头,唉……
  老头出去了一趟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交给我:“老傅留下的东西,你拿走吧。别再问了,老傅是个好人啊!”
  老头一直劝我藏好东西,赶快离开,别被人看见。
  我匆匆地又搭上一辆运煤的车,赶回城里。
  
  我感觉憋闷,压抑,似乎喘不过气来。这封检举信中,几次都出现过一个罪恶的名字——任贵清,是清哥。
  
  到城里天已经黑尽了,我回到家,把门关死,窗帘拉上,枪拿出来,子弹上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包东西。
  东西用塑料布裹了很多层,我一打开先掉了一些纸片下来,上面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红红的手印。我随便翻了一下,这是一封检举信,里面罗列了如何侵占国有矿山,如何非法强占个体矿井,如何殴打矿工致死等等,很多条,后面都有证据和证人。我不敢看了。
  我合上这叠材料,心怦怦的跳。其实这些事我都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了解过。以往只觉得着这矿山的事比挖出来的煤要黑,现在才感觉到,这不是黑,是暗红的血色。
  我粗略算了一下,有十二条人命。不对,应该是十三条!还有这位检举人!
  我翻到信的开头:我以一个有十五年党龄的矿山工程师的身份,向政府向组织检举。我叫傅天成……
  是阿莉的父亲写的。
  我默默地包起来。我知道这包东西的分量,这里面是十三条冤魂,背后是无数人的血和泪。
  为了检举申冤,阿莉的父亲、我未见过面的岳父,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我感觉憋闷,压抑,似乎喘不过气来。
  这封检举信中,几次都出现过一个罪恶的名字:任贵清。
  是清哥。是的,那个矿是清哥的。他用无数人的血汗甚至生命,铺垫和维持着他的辉煌他的荣耀。谁也无法从他谦和慈祥的笑容背后,看到血腥,看到丑恶。
  我拿着枪,咬着牙,我感觉自己压抑得快疯了。我真想用这手中的枪,把清哥、老八等一帮王八蛋一个个指着额头打死。
  我把枪平举起来,想象他们此刻都站在我面前,等待我的判决……
  我突然又很颓废地瘫在沙发上。
  我是什么呀,我能怎么样?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连自己的命运此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一点点可怜的幸福都是这样不安定。我能干什么?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着体面的生活,无数的光环和荣耀笼罩着他们。在他们面前,正义似乎是那么渺小,随时可以被践踏被蹂躏。
  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的夜,很黑,没有星星和月亮。刮着风,很冷的风。
  我决定去见清哥,这是我昨晚就想好了的事。
  我把枪别在腰上,发动了车,我给他打了电话。
  他接了,说在市政府开会。我说:“不管你在哪里,我现在要见你。”他没问什么,说:“好吧,到市政府门口来接我。”
  我把车开到市政府门口,果然他在那里等着。身边两个穿黑大衣的,是他的司机兼保镖。
  我拉开车门,请他上车。保镖也要上来,被他呵斥住了。
  我开着车,不说话,往郊外开。
  “你去过矿山了?”他开口了。
  我没说话,我看见他的表情很坦然。
  我把车开出城,开在去LZ市的路上。他依然很坦然,这让我来气。
  “阿莉还好吗?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真快,要当爸爸了,真为你高兴。”他不管我的反应,自言自语。
  我把车开到李眼镜出事的地段,停下来。
  “清哥,我今天请你出来,是想证实几个问题。”我冷冷地说。
  他表情依然微笑着:“其实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我的,我也会很坦白地告诉你很多事情。”
  我漠然地望着他。
  “交警队的李队长,前几天从这里翻了下去,你知道吗?”
  “知道,是我让他们干的。”他很平静,似乎死的是只蚂蚁。
  “为什么?”
  “他跟我做对,想整我,他就该死!”他眼里掠过一丝凶狠,依然很平淡。
  “那么阿莉的父亲呢?”我手摸在枪上,咬着压。
  “阿莉的父亲?”他有些迷惑。
  我掏出那包东西,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他疑惑地拆开包,翻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良久,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问:“难道那个东北的工程师,老傅,是阿莉的父亲?”
  我没说话,点点头,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唉……黑子,有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现在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就像是上了一辆高速奔跑、没有刹车的车。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翻进山崖,跌个粉身碎骨,但你就是下不来,还要维持这车的速度。罪孽呀,其实我自己从中又得到了什么?吃,不过一碗饭;睡,不过一张床,能享受,能消耗多少?我已经老了,多少年的奋斗和艰辛都过来了。我说过,我希望自己能提个鸟笼,逛逛公园,打打太极拳,下下棋,都是很奢侈的了。可悲啊,谁又能理解,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是的,结局是一开始就定了,我们是没有好下场。但是,很多人在靠我吃饭,靠我发财。我只不过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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