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3期

大清神断张问陶

作者:张 军




  张问陶笑道:“观人要观神而不可观相,听话需听音而不可听言!”说罢,把惊堂木一拍,“林雄、吴尾,你们还不说实话么?”
  林雄沉默不言,吴尾口中嗫嚅着,欲言又止。
  钱博堂急道:“你二人前番振振有词,指证蔡高,如今却又装作哑巴?看来不用大刑,是不会说实话的!”
  张问陶道:“慢。”说着,从堂上下来,来到吴尾面前道,“我方才看你俯首叩头时,双手拇指却不着地。你把双手合并起来,举给我看。”
  吴尾将双手合住,高高举起。张问陶看了看道:“你双手大拇指有细绳捆吊弄出的伤痕,这是谁弄的?”
  “这个,这个……”
  “你把上衣脱了。”
  吴尾脱去上衣,只见他两肋和腋下也有火烧伤痕,再将他的帽子摘去,头上也有篾箍伤痕。
  “这就奇了。你的身上也有和死者一样的伤痕,不过是较少较轻罢了,为什么不说?难道李振川的银子是你偷的,而非邱双所为,所以你不敢说。”
  吴尾大惊失色,连连叩头道:“小的一向安分守法,哪敢行此偷窃之事?”
  “既然如此,到底是谁对你用的刑?”
  吴尾毫不犹豫道:“也是蔡高干的。”
  “蔡高如此残暴,你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
  “李振川让我不要说这件事,怕我被牵扯进这起命案中,作为干证不得脱身。”
  “你又撒谎!若不是李振川凌虐你,怎么会不让你说出身上有伤?你想早些了结此事,所以撒谎,却不知你已做了伪证。”说罢,张问陶回到堂上,喝道,“吴尾,你前后所供自相矛盾,明明身有伤痕,却隐匿不报。本官念你不过是一个愚昧乡民,不予追究。若再信口胡说,为凶手开脱罪责,即使本官有心放你,国家的法度也不能容情!”将惊堂木一拍,堂上衙役喝了一声威武。
  吴尾从来没有上过大堂,见了这般情景,吓得瑟瑟发抖,向上叩头道:“小的愿说实话。店主徐丙所说的都是实情。我和林雄听李振川说人命关天,祸累无休,我们二人家中都不富裕,哪里有钱应付官司?不如三人合供邱双是营兵打死的。他们的长官必然会护着自己的人要求出银私下了结,邱双的家人可以得到些钱,我们也可不受牵累。所以把邱双所遭诸刑都推给了蔡高。没想到他们的长官并不出来说和,并将命案报官。邱双实乃李振川叔侄二人施酷刑致死,与蔡高无关。”
  “你那日说是蔡高所为,今日又说是李振川,为什么出尔反尔?”
  “大人,我身上也受过酷刑,怎肯随便为打我的人隐瞒罪行?实在是受了李振川的欺骗,才昧着良心说了糊涂话。今日所说句句都是实话,即使将来判我斩首,我也不会再为李振川叔侄开脱!”
  张问陶又问林雄,林雄也道:“李振川说,丢失银子的事情主要和他有关,他是没办法脱身了。但我们与此事本无瓜葛,且家中贫困,若被此案牵连,恐怕会累及家小。小的们被他蒙骗,所以才撒了谎。”
  张问陶再将吴尾、林雄、蔡高三人分开,分别询问当日的情形。三人口供大体相同,只是叙述各有侧重,不似当日串供之词。最后才把李振川提上堂来,把三人的口供和他讲了,又问他道:“吴尾、林雄、徐丙都说了实情,并与蔡高之供相合无误,你还有什么说的?”
  李振川听罢,痛哭流涕,说道:“小的愿领死罪。”
  “邱双一命究竟毙于何人之手?”
  “是我干的。”
  “邱双是替人挑行李的,身体强壮,以你羸弱之躯,如何能让他服帖受刑?是不是受了蔡高的好处,替他领罪?”
  “不是。邱双不过是一个肩夫,惧怕我官府县吏的身份,又有我的族侄李显帮忙,所以他不敢反抗。”
  李振川又说了当日施刑的情况,与吴尾、徐丙等人所说的一致。张问陶问道:“之前所供为什么不提及李显?他家在何处?有父母妻子没有?”
  “当初我把罪责推给营兵,是想尽快了事,所以没有提到李显。李显家在恶溪,他孑然一身,东食西宿,居无定所,自从在马格县一别之后,便再无联系。”
  张问陶写了官文传到海阳县和马格县,两县各派专差追捕,五天后拿获李显到案。尚未动刑,李显就将那日刑讯逼供的情形都说了。张问陶判曰:拟李振川抵命;李显杖流三千里;蔡高身为官长不行劝救,徐丙事发后隐匿不报,各杖责三十;林雄、吴尾初供不实,各杖责八十。
  
  张问陶原以为此案已结,哪知案子送到臬司,一个月后却被驳了回来。按察使张云在公文中写道:初报口供蔡高逞凶,今审又是李振川、李显致毙,与前报不合,驳回复审。
  张问陶觉得奇怪,将复审公文递给钱博堂道:“本案业已审完,证据确凿,根本就不需要复审,却如何被驳回了呢?”
  钱博堂看罢公文,想了半天才道:“老师,学生以为是省里有人故意翻案!您在一个月前提审此案时,省里也没有人问过李振川的事儿,是谁到省城走动,托了人情?”
  张问陶笑道:“不用管他,无论是多大的人情,咱们只管再细细审一遍就可以了。只要没有可疑之处,我看省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张问陶又审了一回,照原拟解上。不久,臬司又下公文。这一回,文中尽是责备申斥之语,怪罪张问陶不按臬司的意思审案,让他提了案犯、人证到省复审,一定要让他定蔡高是真凶。
  同时,按察使张云和布政使李潜也给张问陶各送来一封私信。
  张云信中说:“仲冶,抚台大人看了你递上来的案卷,不胜愤怒,欲以‘易结不结,刁难上司之罪’弹劾你。为兄和李潜大人为你求情,苏抚台才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调你来省与我一同复审。这一回你可不要为难我,也不要和你自己的前程过不去呀。”
  布政使李潜信中则将此事的内幕透露给了张问陶。原来,云落关的把总王大振原是湖广总督杨宗仁保荐的,却顶掉了苏继英保荐的人。苏继英想借这个案子参王大振一个治兵不严的罪,也想让吏部知道杨宗仁所荐非人,让杨宗仁难看。李潜劝说张问陶不要趟这趟浑水,他还在信中写道:就算定了李振川的罪,杨宗仁也不会知道你的好;治了蔡高,杨宗仁也不会怪到你的头上。何苦为他人劳碌而自己不得好呢?
  张问陶看罢,喟然道:“潜兄与我相交多年,竟不知我张问陶的本性啊。傅林,取笔墨来!”
  傅林端来笔墨纸砚,张问陶摊开信笺,提起笔来一挥而就——潜兄来信收到,兄爱护仲冶之心,仲冶十分感激。但为保一己功名而滥杀无辜之人,此种手段绝非仲冶所能为之。如若此案不能使抚台大人满意,仲冶不过削职罢官而已。宁愿一身布衣耕读于山野,也强过在官场做违心之事。
  
  张问陶一到省里,就被苏继英传到了抚衙。
  张问陶在巡抚衙门签押房内,听里面传下话来,让他去抚衙大堂拜见巡抚。张问陶知道事情不妙,心想,事已至此,也管不得是天王老子还是东海龙王了,总归案子没有审错,看苏继英是怎么个问法。
  大堂之上,苏继英高高危坐,身后站着两名把总,身旁坐着几位僚官,堂下齐齐整整站着两排戈什哈,气氛十分威严。张问陶看罢,心中冷笑一声,向着苏继英施个礼道:“卑职见过抚台大人。”
  苏继英指指堂下摆着的一把椅子,道:“我听说你一向恃才傲物,不把上司放在眼里,如今果然见识了!”
  张问陶道:“卑职不敢!”
  “你已经敢了!”苏继英脸色变得有些发红,继续道:“我给你发去的公文是怎么说的?你竟然置若罔闻!我问你,这个案子若非营兵所为,如何能用此酷刑?你从前验报是那样,现在审讯又是这样,让我怎么给你到刑部申报结案?现在我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和张云再审,你一定要谨慎为之,不要让我失望!”
  张问陶不卑不亢,朗声回道:“下官无才,已经按您的要求严谨复审,但各犯都矢口不移。李振川是海滨之人,那些地方多有海盗,官府之人无不谙熟捆打、箍烧等一类的酷刑。另外,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轻易翻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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