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3期

大清神断张问陶

作者:张 军




  纪汝传一边走过来,一边笑道:“张大人真有闲情雅致。”
  “这纸纹如平波遇轻风,微微荡漾。”
  纪汝传拱手道:“张大人慢慢欣赏,兄弟先出去办件私事,就不陪你看这幅‘平波荡漾图’了。”
  “纪大人且慢。”张问陶回过身来,将那封苏继英的书信从怀中掏出,展开来,举起对着阳光细看。
  “纪大人,快来看这封信的纸纹。”
  纪汝传被张问陶弄得哭笑不得,正要走过来,突然见张问陶的脸色变得欣喜起来,“苏继英果然冤枉!”
  纪汝传听了此话,急忙凑了过去,只见阳光下那信纸之纹清晰可见,但是纸纹不顺,忽左忽右,杂乱无章。纪汝传不解道:“张大人何以知其冤枉?”
  “纪大人请看。一般书写用纸,纸纹都是规律通顺的。而这张信纸,明显经过高人的剪贴,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一点假造的痕迹,但其纸纹已经是杂乱无序的了。”
  纪汝传茅塞顿开,“你是说,有人将苏继英写过的字和用过的章收集起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剪下来,最后拼粘成了这封书信?”
  “不错,下官判断,是有人陷害苏继英。”
  “此人是谁?”
  “纪大人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啊?张兄啊,你就不要和我打哑谜了。”
  张问陶笑着推了一把纪汝传,“纪大人方才不是说,要找姜德云作证的事,只有我、钱博堂、常柘松和苏继英知道么?若不是苏继英暗害姜德云,就可能是钱博堂或常柘松做的案子。”
  “啊!”纪汝传惊道:“真是他们俩其中的一人么?既是如此,我敢打赌,常柘松的嫌疑最大!”
  “不是嫌疑最大,而是一定是他!我已查过,常柘松与其父的关系的确不好。如果他偶然打听到老宅藏有巨额财宝,而他的父亲却把这间古宅留给了管家姜兰,而且是苏继英做的证人,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呢?”
  “灭掉继承人姜家父子,嫁祸证人苏继英!”纪汝传脱口而出。
  
  十二月十三,深冬的风刮得正紧,万木萧瑟,滴水成冰。在济南府按察使司衙门的大堂上,升着几个大火盆子,三班衙役分列两排,张问陶与纪汝传高坐在堂上。堂下站着一个人,正是丁忧在家的顺天府宛平县六品知县常柘松。
  “两位大人所言之事,下官实在听不懂。如果真有宝藏,我为何不等事情平息之后,再徐徐取出,却要嫁祸给苏继英,将事情弄大?”
  张问陶厉声道:“苏继英被捕之后,你便可将宝藏独吞。狼子野心,何其毒哉!”
  “你说我嫁祸苏继英,证据何在?”
  “好,我就让你看看证据。来人。”张问陶喝道:“将水抬来。”
  说话间,已有一名衙役将一盆清水端来,放在常柘松面前。常柘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就是张大人所说的证据么?”
  张问陶并不理他,吩咐书吏将那封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苏继英的书信拿出,交给常柘松。
  “你还记得这封信么?”
  “这是那夜你我一同从刺客身上搜出的苏继英的亲笔信。”
  张问陶点点头,对书吏道:“你将这封信放入水中。”
  书吏答应一声,将信淹入水中。只见那信入水之后,渐渐润湿。过了一会儿,便散成一块块的方形纸片,每片纸上都有一个字,其中一个纸片上是那枚鲜红的印章。
  “你还有何话说?”
  常柘松面色苍白,险些站立不住。他定了定神,使足了劲抬起头来,现出一副坦然的样子道:“信是伪作,与我何干?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张问陶紧紧盯住常柘松的眼睛,只见常柘松目光游离不定,却躲无可躲。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张问陶冷笑一声,朝堂下喊道,“将证人带上堂来!”
  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被带上堂来。
  那老头一见了常柘松便连声埋怨道:“常老爷啊,您可把老儿害苦啦。我不该贪你那三百两银子,为你贴了这封信。如今我已全招了,您还不招么?”
  常柘松再也吃受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喃喃道:“我招……”
  原来,常柘松早就听说其父常涟贤之所以要强取常家庄园,就是因为古宅内藏有巨宝。虽然他与父亲不和,但仗着自己是独子,而且常涟贤也有意无意地向他透露了一些宝藏之事,便以为迟早有一天宝藏会归自己所有。加上他当时正热衷于仕途,希望早立功名,光耀门楣,所以对此也没有太上心。
  没想到,常涟贤突然病故,并将老宅赠与了管家姜兰,而且是苏继英作的证人。常柘松心中顿生恶恨。
  后来,常柘松找个机会故意说漏了嘴,将古宅中藏宝的事告诉了姜兰,却没告诉他古宅暗藏机关的秘密。姜兰中计,独自去古宅寻宝,被利箭射死。接着,他又派人在半路截杀了姜德云。巧的是,在他截杀姜德云之前,苏继英也过问了此事,竟因此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其间,他骗诱毫不知情的姜成氏向张问陶说了谎,其代价不过是答应为姜兰大办丧事,并负责她与儿子姜德云今后的生活用度。姜成氏知道常涟贤的遗嘱中写着任何人不得擅入古宅的条款,以为姜兰之死是他背主贪财所致,又贪图常柘松开出的优厚条件,所以答应替他作了假证。
  两次夜探古宅,故意假造书信,都是为了让苏继英成为替死鬼。这样,他既报了当初苏继英作为遗嘱证人,分配家产不公之仇,又可独吞宝藏。
  那个老头便是京城里有名的“贴字王”,常柘松托人弄到了一些苏继英的旧书信、旧公文,又花了三百两银子,让“贴字王”作出一份几可乱真的假信。
  他没想到的是,常涟贤毕竟还念着父子之情。只要他在葬礼前后,装出几分痛悔的模样,就可重新得到古宅。可惜他机关算尽,却最终输在了亲情上。
  
  十二月二十一,清晨。一场大雪将常家庄园扮成了琼楼玉宇,掩盖了这座庄园中所藏的一切罪恶与秘密。常家庄园的古宅早被数百名绿营兵丁围得严严实实。大院之内,数十名戈什哈手扶佩刀,站成数列。十几名蓝顶子、白顶子、金顶子的官员,众星捧月般将一名红顶子官员簇拥着,走进了大院。这位红顶子官员正是刑部尚书铁保。
  铁保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座古宅,“这就是那座藏宝的古宅啊,真是想不到,历经千年,如今又要重见天日了。”铁保感慨一番,然后将手一挥道:“走,进去取宝!”
  一位摘了顶子,去了补服,穿着九蟒五爪袍的官员立刻走上前来,道一声:“大人,请跟我来。”
  铁保对那人笑道:“苏老弟,若不是张太守,你可是得了一笔泼天的横财啊。你不怨他么?”
  苏继英道:“若不是张神断,我还蒙着杀人霸财的冤情呢。下官感激还来不及呢,怎能恨他?”
  “苏老弟能有此想法,便是对了。大丈夫当恩怨分明,胸襟博大。兄弟在这里便为你们二人讲和了。”
  苏继英回头看看张问陶道:“张公明查善断,还了本官一个清白,苏某实在是感激不尽。苏某以前有对不起张公的地方,还请您大量容之。”
  张问陶哈哈一笑道:“苏大人客气了。今后我仍是您的僚属,还要请您多多照顾呢。”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那间藏金的密室。苏继英走到墙角,扳动机关,只见一块地板渐渐移开,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来,向外忽忽地蹿着阴风。
  铁保看了看苏继英。苏继英道:“不妨事,里面没有机关。”说罢,从身边一个戈什哈手中取过灯笼来,走下洞去。陈文伟也挑一只灯笼跟着下去。接着每名官员都由一个戈什哈护着鱼贯而入。
  一行人在一条长长的隧道里走了约一刻多钟,只听苏继英在最前边道:“诸位停步。”
  一行人停了脚步,见苏继英将灯笼放下,双手在扳一个什么东西。只听“咔啦”一声,一个官员吓得喊了一声:“怎么?”却见对面一片的金光直射出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都用手虚挡着脸,眯着眼,向里看去。只见满地满壁的金砖、数百颗夜明珠在洞顶上镶着,发着耀目的白光,照在金砖之上,又反射出道道金光,简直有如玉皇大帝的金殿一般。
  十数只巨鼠突然见了生人,仓皇夺路而逃。陈文伟抽出佩刀,飞步上前,一刀刺中一只巨鼠,将那鼠挑了起来。只见那鼠呲着牙挣扎着,两只前牙金光闪闪!
  
  嘉庆九年,春。苏继英以私挖宝藏,匿隐不报之罪,革职留任,罚俸一年,这个处分是相当轻的。而常柘松则被定了斩立决的刑罚。张问陶被刑部请奖叙功,本是要被提拔的,但从四川遂宁传来消息,张问陶八十三岁的父亲张顾鉴病故。张问陶丁父忧去职,吏部只是记功在册,提拔是不能了。
  张问陶亦不在意,将自己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捐谷七百石赈济山东灾民。与后任交接之后,便挂起官靴起程回家。钱博堂执意要随张问陶回乡,张问陶劝不住,只得由他;陈文伟也要辞官,随张问陶去四川遂宁。张问陶劝他道:“以你的才能,白白跟我在山野之中闲度时日,是国家之憾,百姓之憾。记得七年前你我初识之际,我也曾这样劝你,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张某因丁忧不能尽忠,实出无奈。陈兄又何必弃一方百姓而去呢?”
  陈文伟湿了眼眶道:“话虽如此,卑职实在是难以割舍与大人的情谊啊。五年相处,一朝离别,从此你我再见便不容易了,怎不让人伤心!”
  张问陶听罢,也禁不住黯然神伤,道一声:“拿笔来。”
  张问陶的贴身书仆将笔墨端到书桌上,铺开了纸。张问陶提笔运墨,写下四句诗:
  八年缱绻意气投,一朝离别话新愁;
  暮云春树千里路,高山流水是故交。
  写罢将笔一丢,说:“临别无他物可赠,就送陈兄四句七言,权作一点礼物吧。”说罢,也流下两行热泪来……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