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3期

大清神断张问陶

作者:张 军




  如此一个奇人,却隐没于江湖之中,张问陶心中颇有些郁闷。因无从追寻,只好将此事放下。
  八月,省里发下来一个疑案,命张问陶追查。张问陶看了送来的案卷,发现这个案子并不是新案,而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一个陈年积案。
  原来,在乾隆四十九年,莱州府昌邑县有一个叫彭举的差役因为公事逮捕了村民陈凯。在押解途中,陈凯暴病身亡。彭举马上向县衙禀明了情况,县官命人将陈凯的尸首收殓安葬,并给了他家一笔抚恤银子。谁知一年以后,死者亲属以“因索贿不成,将陈凯殴打至死”为由,将彭举告上了衙门。
  那一年,乾隆皇帝效法祖父康熙,也在乾清宫大办千叟宴,要普天同庆。碰巧又赶上灾年,山东大旱,因赈济不力,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山东巡抚国泰等人一面要祝寿邀宠,一面要按朝延的命令赈济灾民,一面还想着趁机中饱私囊,这个案子就被耽搁下来。第二年,大灾已过,民生方稳,御史钱沣上奏参了山东巡抚国泰等人一本。乾隆立即派和珅、钱沣和刘墉到山东查案。最终将巡抚国泰和布政使于易简撤职拿办。这个人命案就又没审成。直到乾隆五十二年春,继任山东巡抚才命当时的莱州知府再审。但尸体已经入土三年,早已化为一堆白骨,无法再验伤痕,只得作罢。
  死者家属不服,向巡抚和按察使上告。但因为无法验尸,案子十分难办。此案从知府到按察使、再到巡抚,来来回回不知审了多少次,竟拖了十多年不能解决。到这一年本来是要销案的,正巧乾隆御封的“大清神断”张问陶来莱州做知府。山东巡抚长麟便又想起了这个搁置了十五年的难案来,于是将此案发到莱州府让这位“神断”再审。
  张问陶看罢案卷,不禁拍桌叹道:“并非只有验尸才能查得伤痕,如果验骨得当,即使只是皮外伤,也可以从骨中获得蛛丝马迹。这么一件简单的案子,竟然拖了十五年之久,可见莱州之地没有一名官吏熟读刑名断狱之学。”叹罢,张问陶让家仆傅林拿来笔墨,亲笔写下禀书,请求巡抚长龄派山东按察使与邻近府道的长官一同来开棺验尸,共证此案。
  八月三十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听说有名的神断张问陶要开棺验骨,将本地十五年未破的旧案当场审清,昌邑县的百姓一大早就来到陈家坟地瞧新鲜,竟将坟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到辰时(上午七点),莱州府的几十名捕快便将陈凯的坟墓紧紧围住,辟出一个场子来。巳时二刻(上午九点半),张问陶的蓝呢大轿先到,接着是莱阳道道台李薄清的轿子。又过了两刻钟,按察使张云也到了。
  张问陶和李薄清将张云迎到凉棚之内,张云笑道:“张老弟,这个案子本是要销的,可是抚台大人一见了你,便改了主意。抚台大人和我说,此案到了张公手中,必能手到案除。今日兄弟前来,可是要看你立破疑案啊。”
  李薄清也笑道:“张大人所说的验骨而知皮肉之伤,老弟闻所未闻。今日虽说是同审此案,其实亦是向张大人请教来的。”
  张问陶微微一笑,道:“张大人,李大人,二位都是前辈,张问陶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说罢,三个人分别坐下。张问陶先命摆上香案,祭了鬼神,然后命人起棺验尸。
  几个杂役将陈凯的棺材抬出,这时官吏连同围观的百姓,数百双眼睛都盯在那具棺材之上。
  张云是按察使,也是作惯刑名案子的。他见陈凯的尸体只是装在一口薄柳木棺材里,而且只是填在坑中埋下的,不禁担忧道:“这样的埋葬方法,即使是骨头也很容易朽坏;而且,下葬的时间已久,尸体遭鼠咬虫噬、泥水侵蚀,恐怕没办法验出什么证据来。”
  张问陶不动声色道:“大人说得有理,但不验怎么知道不行呢?”说罢,命人将棺材架起,用撬棍启开棺盖。因尸骨已散,不易取出,于是将棺材拆开,只留棺底。
  棺材一打开,正如张云所料,因棺材木薄,尸体已被腐土所埋。只见仵作将腐土轻轻剥去,露出森森白骨。因张问陶要亲自验尸,仵作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摆正之后,便退到一旁。张问陶走上前去,说道:“将芦席盖上!”
  当即有两个衙役上来,将一张崭新的芦席盖在尸骨之上。
  “堆土垄坎!”张问陶又下令道。
  几个衙役抬着几桶水和几筐土上来,将水土揉和成泥,然后在尸骨四周筑成坎垄,将尸骨围在其中。
  “上醋!”
  张问陶话音刚落,早就有人将一大桶醋抬了过来。张问陶亲自持瓢,一点一点的将醋注入坎垄之中。待醋淹过尸骨之后,便停手等待。过了一会儿,张问陶命人撤去芦席和坎垄,这时的骨头已接近透明之状。张问陶细细验了半天,才回头向张云道:“张大人,尸骨上只有头骨侧后有紫血伤,其痕有一寸见方。”
  张云笑道:“老弟果然厉害,竟以醋醯淹骨之法验出紫血伤痕。大凡肉伤入骨方才形成此等伤痕,可见陈凯是被殴打致死。”此言一出,哗声四起,有叫好的,也有喊冤的,还有的交头接耳,半信半疑。
  正在这当儿,一个捕头打扮的人飞奔到尸骨前,也舀了一瓢醋,轻轻浇在尸骨上面。
  张问陶见此人举动怪异,喝道:“捕头任韦,你要做什么?”
  任韦并未回头,只是专心地看着尸骨。
  李薄清怒道:“小小捕头,竟敢私动证物。来人,将他拿下!”
  李薄清的话音刚落,任韦已经回转身来,跑到张问陶面前,施个礼道:“张大人,您验得怕是不准,这道伤痕是可以洗去的。”
  此言一出,人们顿时静了下来,在场的上千号人没有一个不惊的。
  张云斥道:“伤痕入骨已经有十五年了,岂是能洗掉的?你不过是一个捕头,不要自作聪明。还不退下!”
  “慢!”张问陶紧盯着任韦道,“你真能确定这伤痕可以洗去?如若有错,你此举便属逾越本份,是要受罚的!”
  “卑职绝非妄言。”
  “好。”张问陶转过头来向张云道:“此案关乎两条人命,万一错了,那个差役岂不白白冤死?再花些时间又何妨呢?大人意下如何?”
  张云道:“这个捕头要推翻的可是老弟的断论啊。既然老弟能容得下此人,我又有何不可?”
  张问陶点点头,喊道:“拿水来!”立刻便有一个衙役拎着一桶水上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张问陶亲自用水冲洗尸骨上的伤痕,只见水到色去,骨白无瑕。旁边的衙役都禁不住惊叫起来:“洗掉了,洗掉了!”
  众人都紧紧盯着张问陶,看他如何下台。
  张问陶站起身来看了任韦一会儿,才说道:“好本事啊!张某甘拜下风。若不是你指出本官的谬误,恐怕我的案牍之下要压着一个冤魂了。”说罢,命人把苦主叫上来,问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苦主见了这般情景,便说情愿息讼。
  张问陶叫人重新安葬了陈凯,了结了此案。这才问任韦道:“《洗冤录》上并没有说到这种情况,你是如何辨明的呢?”
  任韦笑道:“启禀大人,看那紫色伤痕,中间色重、四围色轻,越向外色泽越暗淡。而真正的紫血伤则正好相反,所以小的判断这个血痕只不过是尸体腐烂时,从尸肉上渗出的污血沾染所致。”
  张云点着头笑道:“好一个厉害的捕头。让你屈居于此实在是可惜了,你可想过求个功名?”
  任韦拱手道:“感谢大人抬爱。小的做个捕头就已经很满足了。”
  张问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看你为人耿直磊落,怎么不懂得为官一处造福一方的道理?你这样的人才若是做了一处的县官就有一县的百姓受你的福泽,又有什么不好呢?”
  张云也道:“这样吧,我与张老弟一起保荐你,先让你做个九品知事。凭你的本事,将来戴红顶子也说不定啊。”
  任韦见二人逼得甚紧,咬了咬牙才道:“不瞒二位大人,在下也曾做过县官,只觉得拘束太多,不如做捕快自在。总之,官场上这一套我不懂,也不想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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