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3期

大清神断张问陶

作者:张 军




  张问陶问道:“刘翠儿是你给她起的名字,还是她原来的名字?她的眉心可有一颗红痣?”
  “这个名字是小的给她起的,她原来叫彭喜儿。她的眉心上是有一颗红痣。”
  “她可是个大脚?”
  灯笼刘见张问陶问得如此详细,心中奇怪,却也不敢多问,照实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天足!因为看她是天足,以为她是个孤儿,所以小的才敢收留!”
  张问陶问罢,回头道:“走,立刻回开封府衙,查查肃征尼满现在哪里做官!”
  
  浙江,杭州,布政使司衙门。十月十八日。
  书房之内,浙江正二品布政使肃征尼满和张问陶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
  “我已打听清楚,你将刘翠儿买下认作义女,改名正古伦。但后来你又把她送到了哪里?”
  “正古伦的事,你就不要打听了吧。这样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肃征尼满对张问陶的造访显得有些紧张。
  “堂堂朝廷命官,被刺杀于京城之内。难道您就让这个案子从此成为无头案么?如若任由凶犯逍遥法外,大清律例何在?国家法度何在?皇上的脸面何在?肃征大人,我想以您的为人,还不至于包庇凶犯吧?”
  “包庇?呵呵。”肃征尼满冷笑两声道:“用得着我包庇么?正古伦的事情根本就不是咱们能够管得了的。此乃通天的大事,我劝张大人还是三思而后行。我知道你是皇上御封的‘大清神断’,但大清毕竟是大清,张大人再神也有断不了的案子。”
  “听肃征大人的口气,此女背景很深啊!但我张问陶食朝廷俸禄,做大清官吏,若听讼不能断讼,哪堪披这身蟒袍补服,戴这个朝冠顶珠?就是皇子犯法,我亦要将他揪出,让圣上裁决!”
  “张大人,我佩服你的胆量,更佩服你的清正刚毅,但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消息的。”
  “肃征大人,如果你不说出正古伦的下落,下官便要以家主杀奴之罪,将您参劾。到时候事情弄大了,您还是脱不了干系。不如现在说出来,倒还能落个干净!下官向您保证,一定不会让此案拖累您的。”
  此话虽然无赖,却让肃征尼满傲气顿失。他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张大人,正古伦不是别人,正是成亲王的侧福晋瓜尔佳氏!”
  “啊!”张问陶着实吃了一惊!皇族之中手握重权、以亲王身份领军机处要政、地位仅次于嘉庆的成亲王,竟然娶了一个得了麻疯病的汉族贫民的女儿!
  肃征德尼见自己一句话镇住了张问陶,心中得意,又走回来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实话与你说了罢。乾隆四十一年的时候,宗室皇亲台布十一岁的女儿因出天花而亡,夫妇两个都很伤心。特别是他的福晋佟佳氏,因为思女成疾,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第二年的时候,已经是卧床不起了。恰巧,在乾隆四十三年,我在湖北救了遭遇劫匪的灯笼刘,发现他收养的一个女孩和台布的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便将此女买下。先在家里养了半年,只告诉别人说是我一个远亲的孩子。第二年开春,我便将此女送给了台布。后来,此女长大,配给了成亲王,做了侧福晋……”
  张问陶心中豁然开朗,心中的疑惑一扫而空。王妃和贫女,贵族与贱民,如此天渊之别的身份竟巧合地集于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身上。二十年前,沐清一收养了这个女孩;二十年后,二人在京城相遇。一定是沐清一认出了这名女子,想要相认,却不料遭来杀身大祸。
  
  情未了孤女说身世
  意难平少卿离庙堂
  
  北京,十一月二十二日。深冬。凛冽的寒风在街巷中呼啸着,将树枝上最后几片枯残的叶子拔下,摔在墙角。
  一个戴着斗笠,披着面纱,衣着华贵的女子迈入北城得一聚饭庄。
  她走进楼上一个偏僻的雅座,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等在那里。他身穿驼色缎棉袍,外套黑色小毛羊皮褂,身子有些驼,尖嘴猴腮的,活脱一个狲猴的模样。女子轻轻一笑道:“这位就是号称‘大清神断’的张问陶大人么?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问陶看看这个女人,虽然蒙着面纱,仍掩不住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他道一声,请坐。
  那女子坐到张问陶对面,摘下了面纱。张问陶看到了一张绝色的脸。两道春山细眉之下,是盖着浓密睫毛的一双似幽似怨的秋水。女子轻启朱唇道:“听说张大人一直在追查小女的身世。”
  “正是。我想我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今日约你前来……”
  “不,许多事情您并不知道。我之所以前来赴约,正是要向您讲一讲二十年前我的过去。”
  “张某愿闻其详。”
  女子微微低首,缓缓诉说开来:“爹爹得了麻疯病的时候,我只有六岁。有一天早晨起来,娘就不见了。我一直哭到爹爹从田里回来。他回来后,问我娘去哪里了,我只说不知道。爹爹什么也没说,只叹了一口气,便开始淘米做饭。我娘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几个月后,村里人给了爹爹一些钱,将我们赶走。那笔钱并不少,但要治病吃饭,到处讨生活,有出无入,两三年之后便用光了,我们只好靠乞讨过活……”
  
  乾隆三十九年,一个面部畸形,看不出年龄的男人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家乡。
  在城门前,门丁挥舞着鞭子,将他们赶走,不许他们进城。
  客栈门前,店家紧紧地把门关住,不让他们住店。
  在一座破庙里,几块石头垒成的灶边,小女孩在为父亲熬药,柴烟呛得她不停地咳嗽,眼泪直流。她用手擦去眼泪,脸上留下一道道的黑手印。
  天下着雨,父女二人在雨中艰难跋涉,一阵雷声滚过,小女孩紧紧地偎依在那长着一张可怕的脸的父亲怀中。
  父亲站在一家农舍前高声喊着吉利话乞讨,隔着墙扔过来几个窝头,有一个还留着清晰的牙印。父亲捡起来擦擦土,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独自去乞讨,父亲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女孩捧着讨到的肉跑回到父亲面前,用手抓起一块塞到父亲嘴中。两个人都在笑。
  三四个小男孩把小女孩围在中间,推来推去的取乐。小女孩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却没有哭。父亲拿着棍子驱赶尾随着戏弄他们的孩子。
  夏夜,桥洞下,一点火光照着小女孩的脸,她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稻草。父亲守在身边,为她驱赶着蚊子。
  村民用石头将他们赶出村子。两个人惊慌失措地跑着。
  那时还年轻的沐清一和父亲一块儿向远处走去。小女孩被沐清一的妻子死死地抱着,她挣扎着,哭着,一声声地喊着爹。父亲停下脚步,眼睛里泛着无限的忧伤,却没有回头……
  
  “我知道爹爹那时候一定想再看我一眼,但他知道他不能看。如果看了,就再不能切断那难以割舍的恋子之情。”
  “彭喜儿。”
  “我是亲王侧妃!”方才还戚容满面,不停揩泪的女子突然变回矜持的模样。“我是成亲王的侧妃、皇室宗亲、现任江西巡抚台布的女儿瓜尔佳氏。”
  “王妃,我无心让你回忆那不堪的往事,我只想查清沐清一的血案,将凶犯绳之以法。”
  “沐清一是我杀的。”瓜尔佳氏看着张问陶,平静地说道。
  虽然早已料到,但瓜尔佳氏能如此痛快而平静地说出来,仍让张问陶难以接受。他有些激动地说道:“沐清一治好了你的父亲,并且收养了你,他于你有恩。你这是恩将仇报,你知道么?”
  “我没有过去,谁要是一定想把我拉回去,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他死,要么我亡。”
  张问陶吃惊地看着瓜尔佳氏冷艳的面容:“沐清一是不会要挟你的,你不知道他的为人。”
  “是啊,正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为人,所以不能够留下后患。”
  “堂堂天日之下,岂容三尺之法不明!你不怕王法么?”
  “我做得天衣无缝,有什么可怕的?”
  “你虽然抹得掉现场的痕迹,却抹不掉你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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