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当天晚上,江雪回到住地,立刻就去了老吴的房间。老吴不在,她让服务员开了门,进屋后,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上的那个空了的大信封……她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就走出来了。
  然后,她就一直站在楼梯口等老吴。一直等到十一点,老吴哼着小曲回来了。走上楼梯见江雪在楼梯口站着,就诧异地问:“江江江,小江,你站这儿干什么?”江雪很严肃地说:“老吴,有句话,我要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好好想想!”说完,扭头就走。老吴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头上一下子冒汗了。他踉踉跄跄地追着江雪说:“你你你,我我我……你什么意思?!”江雪说:“想吧,自己想!”尔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当夜,江雪给任秋风挂了长途电话。江雪说:“任总,我给你汇报个事。这事很严重:老吴受贿,证据确凿。我打算让他先回去,听候处理……”在电话里,任秋风沉默了片刻,说:“多少?”江雪说:“查证的,是四万。”尔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江雪急了,对着话筒说:“任总,这可是千真万确呀!老吴他故易刁难我,就是要……”可是,却听电话里说:“你回来吧,你被撤职了!”
  江雪一下子愣住了。她手拿着话筒,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一会儿,她问:“为什么?”电话里,任秋风冷冷地说:“没有为什么,你回来!”尔后,他又说:“你让老吴听电话。”
  江雪放下话筒,木然地走出去,敲了隔壁老吴的门。老吴开门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江经理,你听我说,你可不能听那些嚼舌头的……我,我可什么也没干。”江雪瞟了一眼桌子,那个信封已经不见了。她只淡淡地说:“任总的电话,让你接。”
  老吴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跟着江雪走进她的房间,像是有些烫手似的,迟迟疑疑地拿起电话,头上冒出了一豆儿一豆儿的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任、任总,我我我……”可是,只听电话里说:“老吴,你不要说了,上海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江雪没有经验,不太称职。这样,我让她回来。那边的事,就全权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办好!”老吴的腰一下子直起来了,他对着话筒说:“任总,你放心,你放心好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办好!噢,一定一定……”
  当老吴放下电话时,再看江雪,那神情就不一样了。这时候,他又一口一个“江经理”了。他说:“江经理,虽然任总说了,你也别慌着走。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在这儿好好玩几天,来一趟不容易,去外滩、南京路、淮海路、城隍庙……好好看看。钱的事,你不用考虑,我让那些朋友给报了,这都是些小钱,我绝不会让你犯错误。”
  江雪一声不吭,就在屋里默默地收拾东西……老吴说:“你看,你看,江经理,你慌什么?这就走啊?你也太……”
  江雪就那么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拉上箱子,出门去了。她是哭着走的,一路上泪流满面!一直到坐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在流泪。
  
  三
  六月初,当商场的装修接近尾声时,任秋风带着上官云霓去了一趟北京。
  这次进京,本来是公关部的事,由于分管礼仪培训的陶小桃一时走不开,任秋风就带着上官云霓去了。当然,这也是因为上官在中央电视台有一位亲戚的缘故。
  上官家在北京有近亲,平时来往并不多,上官云霓是为了获得这次跟任秋风单独出行的机会,才破例跟一个姑姑打了电话。这位姑姑的儿子,在中央电视台的一个部门工作。
  这次,他们是带着一个拍好的一分钟广告片来的,目的是想在中央电视台给“金色阳光”的开业做一个广告。可是,就在他们到北京的第二天,上官就生了一肚子的气!
  那天,在表哥的陪同下,上官专门去拜访了一位什么什么总监,表哥说这位总监是个“广告创意大师”,眼光一流,让他给参谋参谋。表哥本是好意,却让上官十分地难堪。那人光头,却一脸大胡子。他坐在那里,浮皮潦草地看了片子,尔后说:“这片子是中原的?”表哥说:“是啊。怎么了?”那一脸胡子喷着唾沫星子说:“中原净干些王八蛋事!这不是傻×么?!傻透了!”表哥说:“你别胡说,我表妹还在这儿坐着呢!”那大胡子转过脸来,看见了上官。就那么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起了神奇的变化,由不屑转为惊讶,似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六月天,上官穿的是一条很素的连衣裙,素是素,却简洁、新颖、大方,这件裙子格外托人,它把上官云霓的白嫩、高挑,一下子衬得光彩照人,尤其突出的是那两条象牙白一般的玉臂。生生就是出水芙蓉!大胡子显然是看呆了这浑然天成的雅致。他的态度马上变了,他说:“对不起,打嘴,打嘴!……不过,我还得问问,这片子谁让做的?”上官没好气地说:“我们头儿。我们总经理让做的。怎么了?”不料,她话还没说完,大胡子就用极为蔑视的口气说:“什么狗屁头儿,吃屎去吧!吃屎都不够格!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这种事能干吗?你们一个地方上的商场,跑到中央台做什么广告?这不是活活扔钱吗?!钱扔在水里还能听个响,这能听见响吗?!这明明白白就是傻B一个!”上官哪受过这个气,她腾一下站了起来,脸气得煞白,含着泪说:“不做了!有什么了不起!”说完,她噔噔噔地走出去了。
  这么一来,害得表哥赶忙追出来,连声给她赔不是。
  这天他们是分开行动的。任秋风独自去看了北京的几家大型商场……等他回来时,发现上官正在房间里抹眼泪。任秋风就问:“怎么了?”上官说:“咱回去吧,不做了!他们……看不起人,还骂人!中央台怎么了?有什么了不起?!”听她这么一说,任秋风反而笑了,他说:“骂人?骂什么了?这我倒要听听。也许人家骂得对呢。”上官说:“你还笑,人家就是骂你呢。人家,说你傻、傻呗……人家说你是白扔钱。人家说,一个地方上的商场,跑到北京做广告,是,有钱没处烧了……”虽然很难开口,上官还是把那些话的大意学了一遍。这时候,面对她所崇拜的人,她虽然极力维护,可在她的心里,对那些骂人话,也有些半信半疑。
  任秋风听了沉思片刻,说:“这些骂人话,也不是全没有道理。”
  上官说:“要是这样,那咱就……不做?”
  “做。”任秋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说,“做还是要做。我反复研究了,广告的作用不可低估。虽然他说的有道理……那就,赌一把吧。”
  上官有些惊讶地望着任秋风:“赌?”
  任秋风钝钝地说:“打任何战役都没有十分把握,都带有一些赌博性质。如果他是正确的,那,咱总的损失,也不算太大。不就落个傻吗?有时候,人就得有点傻气,你说呢?”
  上官对他的话是无条件信服的。虽然她心里也没多大把握,可她就是信他。她说:“就是。赌就赌,不一定怎么着呢!”
  任秋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莽撞?”
  上官晃了一下头,说:“没有啊。我觉得,就该这样。”
  任秋风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你的裙子,很美。”
  上官似乎是有点委屈地说:“你才发现?人呢?”
  任秋风说:“人,也美。”
  往下,两人突然就沉默了。片刻,任秋风说:“好了,吃饭去吧,我请客。”
  第三天,见他们执意要做,好心的表哥就把他们领到广告部去了。在广告部,他们再一次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善意提醒,他们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做,白扔钱,没有意义。听了这些话,上官云霓看了任秋风一眼,可任秋风仍然坚持说:“做。”
  在最后敲定的时候,广告部的人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们,一分钟的广告,只能给他们五秒钟的时间,只能上一句话,问他们做不做。上官吃惊地说:“这么短?!”可任秋风却说:“做。五秒就五秒。”那人又问:上什么时段?任秋风说:“当然是新闻联播前的黄金时段。”那人面无表情地说:播一次五千。做多少次?上官瞪着眼说:“等等,多少?”那人说:黄金时段,一秒一千,五秒的广告,一次五千。任秋风问:“什么时候播?”那人说:这就看机会了,有机会就给你们插上去。上官再一次直直地望着任秋风,像是在等他改变主意。可任秋风眼皮都不眨,说:“连做一个月,三十次。”那人说:这好说,十五万,交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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