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刀总说:“我想请你到我那儿去干。我下边有一个房地产公司,至少给你一个副总的位置。年薪嘛,三十万。”
上官笑了,她微微一笑,说:“钱是不少,可我已经有工作了。我对我的工作很满意。”
刀总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接着,他说:“那么,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行不行,一百万,我给你年薪一百万。”
上官说:“一百万?”
刀总说:“一百万。决无二话。”
上官站起来了,上官说:“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事……”
刀总伸手一拦,说:“慢,慢慢慢,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说着,他拍了一下手,里间的月亮小门开了,一个彪形汉子一下子提进来两个黑皮箱子,依次摆放在靠墙的粉红色高靠背椅上。尔后,又退回去了。
刀总走上前去,依次打开了那两个黑皮箱,箱子里放的是一摞一摞的、摆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刀总回过身来,说:“我是个直人,喜欢直来直去。这两箱钱,一箱五十万,共一百万,全都归你了。我只留你一个月,行吗?”
上官看着那两个箱子,有一刻,她就那么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钱,是粉红色的,它一摞一摞地码在那里,就像是无数个粉红色的针,在扎人的眼。年轻真好啊!也许,她那颗年轻的心,还没有称出这堆钱的重量。那钱虽然刺眼,也会让人生出无名的兴奋,但她,这个时候,还是可以鄙夷它的。
可刀总却觉得有些效果了,人也显得异常兴奋,他说:“上官小姐,这实在是缘分哪!我实话对你说,我在这儿都泡了三天了……”
到了这时候,上官说:“刀总,有句话,我得郑重地告诉你,‘上官’这两个字,是不卖的。”说着,她看都没看他,扭身朝门口走去。
刀总眼里像是飞进了一颗钉子!他大瞪着两眼站在那儿。眼看着上官就要走出去了,他突然说:“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们整个商场买下来!”
上官回身一笑,说:“我信。你要买下来,我就不在那儿干了。”
在“皇家鹿苑”的门口,上官看到了秦东生,他样子很委琐地在门旁的沙发上坐着,一看见她,忙起身迎上,说:“外边下雨了。”
上官直直地看着他,问:“他借给你多少钱?”
秦东生头一低,小声说:“……五十万。”
上官叹了一声,说:“秦东生,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找我了。”
六
夜,灯光是迷离的。
是雨把城市的灯光洗得迷离了。在灯光下,雨下得很缠绵,雨成了一条条光的曲线,街道两旁的路灯、招牌灯都冒着湿湿的流光,霓虹灯一会儿是浅紫,一会儿是绛红,它在那里跑什么呢?
上官云霓在雨中走着,心还是有些亢奋,莫名的亢奋。眼前,仍是那两个皮箱,那粉红色的、一摞一摞的钱……有几次,她晃晃头,想把它晃去,可总也晃不去。不是钱的问题,是这件事。在她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事,她还从未见过。不用说,这件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甚至说是她生活长河里的一个关节。那钱,像是印在她心里了,是驱之不散的一个魔影。她想,那一百万,如果她收下来,会怎样?!那就……太脏了。那心,就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污水沟里,很脏很脏很脏。怎么洗呀?!好在她没有接受,她一下子把它踏在了地上。于是,走在大街上,她的头昂得更高。人,一直处在恍惚的迷离的激动之中。可走着走着,她哭了。
有一段时间了,她先是接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有请她吃饭的,有请她出去旅游的,有请她去做保健的……她都一一回绝了,不胜其烦。
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刀总,使她下了决心。
于是,她带着一身雨水,像披着铠甲一样,昂然地走进了商场。尔后,很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上了五楼,她一下子推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扑上前去,抱着他呜呜地哭起来。
任秋风吓了一跳,忙说:“你,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说说,怎么了?……别,别这样,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可上官云霓不管这些,她就那么抱着他,放声大哭!她憋的时间太久了,她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任秋风一时手足失措。这晚,由于兴奋,当东方商厦的老总请他吃饭时,他也喝了一些酒,脑子里有一种很清醒的糊涂。他好不容易才掰开了她的手,把她扶到了沙发上,尔后,拿出一条毛巾,给她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
上官就那么哭着,呜呜咽咽地说了那电话、那人、那钱……
任秋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种种迹象表明,他觉得这姑娘有可能是爱上他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慌,他比她大十多岁,这,这可能么?!可是,他的心里,也陡然地生出了一种不能抑制的渴望……此刻,他像是炸了一样,脑子里轰轰乱响!于是,他不敢再看她了,默默地转过身,去找茶杯。
这时候,上官不哭了。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大办公桌前,把桌上的电话、笔筒、还有办公用品全推到地上去了!
任秋风手里端着茶杯,愣愣地看着她:“你,你干什么?”
上官也不理他,只顾自己忙活着。她把桌子腾空之后,又从报架上取来一叠一叠的报纸,铺在了桌上。
任秋风呆呆地望着她,说:“你,你,你这是?”
她突然调皮地说:“我送你一张床。”
任秋风有些口吃地说:“别、别闹了,刚才还哭呢……”
上官说:“你怕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下一步,上官就做得更加放肆了,甚至看上去有了几分野性。她走到门旁,“啪”一下拉灭了灯,尔后把门插上,又“哗啦”一声,拉上了窗帘;尔后,她把身上穿的连衣裙一下子脱掉了……就那么光着身子,一步步向任秋风走去。这一刻,在上官,是没有羞耻感的,她心里升起的是一种圣洁。
这个时刻,在任秋风看来,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屋子里虽然暗下来了,可楼外大街上的灯光还是蒙蒙胧胧地透了过来,那雪白的胴体像蓝色的火焰一样向他奔来……他张口结舌地往后退着,说:“这、这、这、别、别、别……”可是,一张嘴,他的口气就显得有些犹豫,有些迟缓,有些力不从心。
她抓住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对我那么冷?”
他已经快没有支持力了,说:“只是,不敢乱看……”
她眼里泛着莹莹的火苗,坦白说:“BP机上的那些521,都是我发的……我爱你。娶我吧。”
任秋风喘了口气,说:“上官,云,云……我实话对你说,我还没有、没有这个资格。”
上官说:“我相信你。我等你……抱我,抱我上去吧。那就是咱们的床。天下第一床。我要给你。”
任秋风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再也不说什么了,就那么紧紧地抱住她!尔后,两人就成了鱼儿,游动在报纸上的鱼儿……这是一张由精神之恋转向肉体之爱的婚床,是最简陋的、也是最丰富的。她是撇下了一百万的诱惑之后,直接奔向了爱的最高形式;那燃烧是由纯粹做底、由铅字为证的。汗水把报纸上的铅字一行一行地印在了他们的身上,那饥渴已久的心灵和肉体一下子释放了……在爱的交合中,任秋风一遍一遍地说:“我会负责的。我会对你好的。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对你好……”
第二天早上,任秋风看到了开在报纸上的“处女之花”。他想,他不能等了。他得尽快地找到苗青青,把那个“字”签了。
第七章
一
在“金色阳光”大厅的右侧,在那个巨大的花岗岩廊柱的后边,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上,摆放着一个香水柜台,江雪就是那香水柜的营业员。
开初,没有人多注意她。她人瘦瘦的,看上去甚至有些寡。她就那么在柜台里站着,没人见她起过高声,大多时间,就默默地立在那里。当然,也是要微笑的,也要露七颗牙,可她的微笑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像是尽量让人不要注意到她。
然而,在不知不觉中,只要有人经过那里,就会不由得停下来,瞥上一眼,说,这是什么香味呢?是呀,你会闻到一脉香气,那香味似有若无,冷不丁地飘过来一缕,让你顿一下。要是隔上一两天,那香味就变了,又是让你一醒,说这又是什么香味呢?那香味很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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