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后来,在无意中,他找到了一种“药”。在一段时间内,这“药”治疗失眠居然非常有效。
  而上官云霓的出现,则是他治病的“药引子”。
  是的,上官的突然出现,的确给了他不小的刺激。任秋风没有想到,他曾经的爱人、前妻,如今却成了东方商厦的总经理。当他知道有一位号称“老刀”的幕后人,买下了东方商厦51%的股份。正是他,把上官推上了总经理位置。这一刻,他心里很不好受。一个堂堂男子汉,他是最受不了这个的!
  接下来是要对前一段经过初试的招聘人员进行最后的面试。
  也活该那些人倒霉。头两个走进来的,没问几句,就被他很不客气地打发掉了。到了第三个,他眼前一亮: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个头跟上官一样高,穿一身黑色的套裙,戴一串白色的项链,胸开得很大,露着白白的一抹胸乳,亭亭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走进来时,显得不卑不亢,很大方。她自我介绍说:“我姓胡,叫梅花。梅花的梅,雪花的花。梅花欢喜漫天雪,便是这个意思。”
  不知为什么,任秋风竟不客气地说:“你转过身去。”
  不料,这个叫胡梅花的女子,很优美地旋转了一圈,踮着脚尖,面对着他,昵声、稍稍有点调皮地说:“老总,报考部门经理,也要查三围吗?”
  听她这么一说,任秋风难得地笑了,他展了一下眉头,说:“那倒不用。说说,你都干过什么?”
  胡梅花说:“我最早在剧团,表演、导演都干过……”
  当胡梅花讲述经历的时候,他直直地望着她,觉得她跟上官某些地方有些相像,只是更狐媚……
  可是,正当他发愣时,这个狐媚子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一欠屁股,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他的大办公桌上,面对面地说:“老总,你看,我通过了吗?”
  任秋风下意识地说:“通过什么?”
  此时,胡梅花小腰扭了一下,说:“你想通过什么?要不,我给你唱一段京剧吧:——伴夜月银铮风闲,暖东风绣被常铿,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鞍万水千山……”
  胡梅花唱得悠扬婉转,这么一唱,把任秋风唱得愣愣的,他说:“不错,不错。看来你多才多艺呀!”就此,他断定,此人可用。他甚至觉得,他也许又找到了一个“上官”,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上官”。
  胡梅花见他痴痴地望着她,昵声说:“好吗?”说着,又唱了一段《天仙配》……兰花指翘翘的,一时风情万种。
  任秋风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仿佛是下意识地,他朝着她的屁股拍了一掌:“下去。”
  胡梅花娇羞地“呀”了一声,说:“你干什么呀?”话说着,身子歪歪地,像是站不稳似的,就势一退,歪歪地,倒在了任秋风的身上。
  就是这么一坐,任秋风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她太大胆太刺激太像上官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他心里叹了一声:女人哪!于是,他像是怀着满腔仇恨,一下子就把她剥光了。剥过之后,那就像是摊在眼前的一堆白肉……
  于是,当天晚上,他睡得很好,非常好,从未有过的好,一觉睡到天明。从此以后,他就知道什么样的“药”能治他的失眠症了。
  也有自省,也有歉疚……每每第二天醒来时,他都会狠狠地痛骂自己。可是,睡不着觉实在是太痛苦了!他一次次地对自己说,停止!停止吧。你是人,不是猪!可是,他又一次次地原谅了自己。这就像是饮鸩止渴,他已经停不下来了。有时候,他也会退一步想,只要我大节不亏,这是……小事嘛。
  往下,治疗失眠症的方法越来越多……在任秋风的人生道路上,这就像是特意埋下的一个个伏笔。
  只是,副总江雪,再也不进这个门了。不管有什么事,特别是晚上,她只用电话联系,找各种理由推托,决不进这个门。
  终于有一天,任秋风把江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两人互相看着,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僵硬。任秋风叹了一声,说:“你眼里的蚂蚁越来越多了。”
  江雪硬硬地说:“是吗?”
  任秋风说:“开诚布公地说,我有病了。”
  江雪说:“是。我看你病得不轻。”
  任秋风说:“你很失望吧。”
  江雪反问道:“你快乐吗?”
  这时候,任秋风眼里突然流下了两行热泪,他喃喃地说:“我太累了。原谅我吧,我是病入膏肓了。”
  江雪尖刻地说:“你把我们都当成‘药’了!”
  任秋风两手捂在脸上,泪水再一次顺着指缝流下来,久久,他说:“不不,你不是。药就是药,不包括任何有感情的部分。况且,那些药,都是她们主动送上门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好,是以毒攻毒。江雪,骂我吧。帮帮我。其实,在心里,我已骂过自己一千遍了……我会找到药,真正的药。”
  江雪说:“我问你,你人生的目标就是为了得一种病吗?”
  任秋风很肯定地说:“当然不是。”
  江雪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也许,我们都是有病的人。工作,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寻找治疗的方法。你好自为之。”
  两人互相看着,不知为什么,从不流泪的江雪,也流了泪。
  
  四
  李尚枝被家人逼到了绝路上。
  这天早上,李尚枝不再给人看自行车了。她翻肿着带着血痕的嘴唇,一只手提着盛了清水的小桶,一只手拿着条白毛巾,默默地来到任秋风乘坐的奥迪车前,弯下身子,很认真地擦起车来。
  是全家人逼她来的。夜里,男人把她暴揍了一顿,公公婆婆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正上学的儿子也冷眼看着她……她只有投降了。
  一家人都看着李尚枝,看得她很绝望。因为李尚枝本是有单位的,单位也没说不要她,是她自己逞强造下的恶果。男人原是很老实的,多年来从没跟她红过脸,可这天晚上男人出去喝了半斤酒,回来就把她给揍了。尔后男人捧着头呜呜地哭。公公是偏瘫,婆婆有糖尿病,儿子正在上学,一家人全靠她呢。在中国,几乎家家都是活单位的。特别是公公婆婆,什么都不认,只认单位。单位就是树,树叶离了树能活吗?他们当然也听说了,“金色阳光”现在工资很高,人人有股份,还有各种福利……那么,当过劳模的李尚枝为什么不要求回去呢?公公说,脸算什么?脸不过是破鞋底?人到了这一步,就做不起人了……在骂声中,有一阵子,李尚枝想死。可她不敢死。她要死了,这一家病号,儿子,怎么办?
  后来,李尚枝心里说,我也不要脸了。混到了这份上,还说什么脸。
  人要存了心去做什么事,别的就不多想了。李尚枝就是这样,她把任秋风的车擦得像镜子一样亮,司机追着她问:李师傅,你看,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活儿嘛。可她只管擦,一声不吭。她也给江雪擦车,江雪看了她一眼,说有话你给任总说去。
  终于,有一天,当她正蹲在地上擦车轱辘的时候,有一双脚走到了她的身前。当她抬起头来,看见那是任总。她等的就是他。终于等到他的时候,李尚枝首先是满面羞愧,她擦车的手都是抖的!
  任秋风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她,说:“我只有两分钟时间,你说吧。”
  李尚枝张开嘴,声音却像蚊子一样。
  任秋风有些不耐烦了,说:“李师傅,你是不是后悔了?”
  李尚枝像个被人逮住的小偷似的,小声说:“是。”
  任秋风什么也没有说,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片刻,他又推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又一次望着她,说:“你想回来?”
  李尚枝手里捧着擦车的抹布,一脸泪水,说:“是。我,家里情况不好,我要是有一点办法……”
  任秋风说:“我说过让你回来,是你自己不回来。”
  李尚枝很想给自己留那么一点点面子。她还想说,我并不想来,是我公公婆婆他们逼我来的……可她的身子佝着筛糠一样抖了一下,却说:“我,卖脸来了。”
  任秋风怔了一下,说:“也不能这么说。”
  他望着她脸上的皱纹,望着她灰白的头发,还有擦车累出来的汗……终于说,“李师傅,那,想回来就回来吧。你去找江总,就说我说的,明天去后勤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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