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可是,菜上齐之后,上官端起一杯酒,对老刀说,“刀总,感谢你给我了一次见识风暴的机会,也由衷地感谢你给了我一次见识死亡的机会。来,我敬你一杯,首先是给你道歉。过去,我对你有误解。其实你是个好人。”说着,她把那杯酒一滴不剩地喝了。
  老刀也很交心地说,“你给我赚下的口碑,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说着,老刀叹道,“我混了这么久,不如你一个女子。罢了,我喝。”
  老刀很爽快,端起酒就喝。接着,老刀说:“我有个请求。”
  上官放下酒杯,说:“你说。”
  老刀单刀直入,说:“接触这么长时间了,我想抱抱你。”
  上官不动声色。她马上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说:“可以呀。”
  于是,两人就在酒桌前,很正式地拥抱了一下。老刀故意说:“这不是做梦吧?”下边,他就想说,能不能、亲一下?
  不料,上官说:
   “你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好领导。”
  老刀说:“你别夸我。”接着,老刀又迫不及待地说,“那你,啥时候……”
  话说到这份上,上官端起一杯酒,干脆把话挑明,说:“刀总,我知道你喜欢我。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他的错。可我有一个请求,你得答应我。我打算在东方商厦干五年,在这五年里,咱们是上下级关系,上下级关系是不能有私情的。要么,我就不做。如果我爱上你了,咱们就堂堂正正地好,这也没什么。但我不能与一个董事长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好。我的硕士文凭已拿到了。等我离开这里了,我就去当一个教师,到那时候……你能等吗?”
  老刀迟疑了,老刀觉得五年时间也太漫长了。老刀眼巴巴地望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了。老刀长长地叹了一声,像是很失落地说:“我怎么觉得,我成了撂在岸上的干鱼了。”
  上官说:“ 你是钓鱼的。我才是鱼。”
  老刀赶忙说:“不,你是水。救命的水。”
  上官说:“水得有源,不然也会干涸。所谓源,也就是缘,有缘才有分。这需要时间。你说是不是?”
  上官看他迟疑,又眼巴巴的,于是,她决定冒一下险。她得彻底打消他的欲望。就大着胆子,不卑不亢地说,“刀总,你要想睡一个女人,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要想让我爱上你,那需要时间,也要看缘分。”
  就在这一刻,老刀傻了。他看着她,端杯的手竟有些抖!美女就在眼前,可他却……这在他,是从来没有过的。他想,我不是一个坏人吗?在这女子面前,我怎么就成了有情有义的人了?操,这是咋搞的?!他愣了很久之后,拍拍头,一连喝了三杯,终于说:“我就知道,这顿饭不好吃。这辈子,我栽在一个奇女子手里,也值了。好吧,我答应你。”
  这么一来,老刀被架起来了。他的钓鱼,又一次成了鱼钓。
  
  二
   上官上任两个月后,就面临良心上的一个抉择。
  有一件事,从新任总经理的角度说,她是可以不管的。但从良心上说,她又不能不管。其实,上任没几天,她就被人包围了。前任总经理搞改革裁下的三十八个人,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头上。
  如今这些人全都找她来了。每天上班下班,她们都在门口等着,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这三十八人多数是中年以上的妇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让上官心里很是不忍。为这件事,上官专门打电话请示了董事长老刀。老刀说,人不能太善,太善就没有自己的活路了。上官说,人到中年,她们再找工作不容易,是不是把“劳保”都给她们办了,让她们老了有个依靠。老刀说,这回我不听你的了。有再一没有再二。谁也不能保人一辈子。你说是不是?上官手里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挂了。
  虽然她觉得老刀说得也有道理, 可上官还是想尽一点努力。
  一天傍晚,上官路过附近一个新建的菜市场,菜市场正在招租。上官灵机一动,主动上门去跟人洽谈。由于菜市场是新建的,商户还没有进入,租用价格定了一些优惠条件。比如,一次性交清租用款的,可以优惠20%。于是,上官当即动用了她作为总经理的备用金二十万,在菜市场搞了个海鲜批发门市部。
  后来她发现,这件事做对了。这也多亏了她在大连的经历。她想菜市场不一样可以搞海产品销售吗?在大连时,她每天都路过一个海产品的市场,知道那里的市场行情和批发价格。上官受了启发,决定当晚就跑一趟大连。
  在大连的海边上,上官受到了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欢迎。当她再一次走进那个海湾的时候,渔民们先是一愣,尔后纷纷向她招手。老谢见了她,就像是见了亲闺女一样,一下子就把她抱住了!他们还是叫她“官总”,说官总你回来了,这次你一定要上家里吃顿饭。海边有几十家渔民都争着请她去家里吃饭,没争上的人家,还差一点打架,多亏老谢出现,才算解了围。老谢说,这样吧,一家不落,各自带上做烧烤的家什,都到海边上来,咱搞个大聚餐!
  当晚,当一轮明月升起来的时候,在老谢的带动下,这条海湾的几十户渔民在海边的沙滩上搞起了一个点有篝火的聚餐会,拿出了他们各家从海上打上来的最好、最新鲜的海货,来款待他们的恩人。后来,当酒至半酣时,上官给渔民说了她的来意。渔民们一听说上官要做海鲜生意,马上就答应下来,而且说只要官总一句话,只要有她二指宽的条子,他们就可以先供货,卖完付账!于是,上官临时决定在大连成立一个海鲜供应站,就让老谢当站长。上官一声“谢叔”,把孤身一人的老谢喊得满脸是泪,他当众又喝了一碗酒,当场应承下来。
  这天夜里,上官又独自一人在海边上走了很久。
   她掏出手机给远在北京的陶小桃拨了一个电话。她说,小桃你还好吗?小陶说,还好。上官说,你那一位呢?看你不怎么高兴啊?小陶说,还行吧,我还行。他,出国了。上官说,是吗,那你呢?小陶说,我还没想好呢。上官说,我想你了。你回来吧。小陶说,我回去干什么?上官笑着说,回来吧,回来跟我卖鱼。小陶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上官说,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我是当真的。你快回来吧。小陶说,你让我想想。
  回到省城后,上官把那三十八个裁掉的中年妇女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在会上,她说,在座的都是姐妹。我知道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在各自的家里都是担着一份责任的。中途离岗,会有很多困难。所以,我决定一个不裁,只是给你们转一个岗位。你们还是东方商厦的人,变的是经营的范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要珍惜这个机会。最后,她说:“姐妹们,作为商人,我们什么都可以卖,只有一种东西,是不能卖的,那就是:良心。”
  当时,说得这些中年妇女眼泪汪汪的,一个个心里都存了争一口气的念头。此后,这些人,除了一些办病退手续的,全部被她安置到了新开张的海鲜门市部。
  
  三
  谁都想象不到,陶小桃到北京后,一直窝在一个租来的、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给靳永强做了七个月的饭。
  这时候,靳永强的博士已读到了第三年,眼看就要毕业了,可他的博士论文却一直通不过。所以,他非常地焦躁。他给陶小桃写了很多信,信的末尾都是快来吧,你快来吧。陶小桃来了之后才发现,身为博士研究生的靳永强生活非常困难,几乎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他家是四川农村的,家境原还说得过去,但把一个娃子从大学生供到博士需要十年的时间,这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已经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陶小桃的到来,成了靳永强的及时雨。
  这些年,陶小桃是存了一些钱的。她为爱情而来,自然是倾其所有。一个月下来,房租费、水电费加上“花前月下”的费用,竟花了五千多!靳永强从来没有掏过一分钱。他没有钱。他说他有一肚子学问,却没有钱。陶小桃是理解他的,她发现这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所以,从来不跟他提钱的事。她开始精打细算,出门买菜时也跟小贩们讨价还价。另外,他每次出门前,在头天晚上,陶小桃都会在他的衣兜里偷偷塞上一些钱。这后来也成了习惯,靳永强每次出门都会下意识地按一按屁股上的后兜,这么一按,他就满意了,会回过头来,抱着她亲一下。小陶替他难过,是啊,一个大男人,出门怎能没有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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