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在北京,离了钱寸步难行。当两个人的日子由钱来编织的时候,生活上就出现了很多漏洞。小摩擦是天天都有的。两人从来不提钱,甚至不说与钱有关的一个字,但其根源都是因为钱。钱像是一把锯,常常,悄没声地,就在心上拉一道小口子,汩汩流淌着带血气的焦灼。在北京的这段时间里,小陶没有上街买过一次化妆品,她把能省的,都省下来了。有一次,小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说你怎么成了一个小伙夫了?不过,小陶也常常在心里鼓励自己,屋里没人时,她会大声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十月的北京,天已不那么热了,夜凉凉的。
靳永强开始很少回家了。他找各种理由,论文答辩哈,导师要他帮着查资料哈……一直“哈”到了刮大风的那天,她还被“哈”在鼓里。
这时候,她身上带的钱差不多就要花完了。她想,无论如何得出去找一份工作了。先前,她很想出去应聘,可靳永强不高兴,也就罢了。可往下,老这样,也不行啊。
这天,突然刮起了大风,天昏地暗的,北京又起了沙尘暴了。到了下午,突然有一拨一拨的人找上门来,他们各自手里都拿着一个条子,进门就说你姓陶?小陶说,对,我姓陶。他们说,那就对了。然后,他们把条子一张张递到她手上,说拿钱吧。陶小桃接过条子一看,上面全是签有靳永强大名的借款,有五百的、有七百的、八百的、一千的……原来,这些天,靳永强背着她,把凡能借的同学、朋友、老乡的钱全借了一遍!而且说,他的钱马上就汇来了,借期三天,让他们三天后找陶小桃要。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借了四川老家在京打工的一些民工的钱!民工们挣的都是血汗钱。最先找上门的,就是这些民工。
这时候,陶小桃的手机“嘀”了一声,她接到了一条信息,这条信息是靳永强临上飞机前从机场发来的。信息上写的是:我没想当恶人,终于还是做了。当欠债人无法面对债主时,他只有一条路:逃走。对不起了。欠债总是要还的。
后来陶小桃才明白,这次出逃,靳永强是早有准备的。其实,他的论文答辩早就做完了。前一段,他不回家住,是偷偷在网上联系出国的事,他整夜整夜都在网上,一边查询一边等待消息,他的出国签证也是背着陶小桃偷偷办的。当一切办妥后,就是钱的问题了,另外,他还缺一张机票。于是,陶小桃成了他留下来的一个人质。
让陶小桃痛不欲生的是,临走的那天晚上,他回来了一趟,回来就抱着她做爱。从厨房把她抱到床上……尔后,两人躺在床上,他说你恨我吗?她摇摇头。他说苦了你了。他说,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尔后,又是做爱,一次比一次狠!她还以为分别了一些日子,他是熬得紧了;她还以为他在学校里苦读呢;她还以为他是离不开她……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计算好的。
这个打击太大了!这个打击几乎是致命的。陶小桃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她在床上一连躺了三天,高烧烧到了三十九度五!第四天,在上官给她来过那个电话之后,陶小桃带着满嘴血泡挣扎着爬起来,给上官打了一个电话,要她速寄人民币两万元救急。
几天后,陶小桃一一替靳永强还清了债务。她是提着皮箱来的,又提着皮箱走。在她的皮箱里,她带走了二十七张欠条。这是她来京七个月惟一的收获。
四
回到省城,陶小桃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上官说:“女人就像是蛾子,扑着火就去了。结果是两败俱伤。”
小陶说:“是。”
上官说:“这回,伤透了?”
小陶说:“伤透了。”
上官说:“那我得谢谢他。”
小陶说:“是得谢他。他给我上了一课。”
上官说:“他要把你带走了,我可怎么办呢?”
小陶说:“遗憾的是,他带不走。”
上官看了她一会儿,说:“跟我卖鱼去吧。”
小陶摇摇头,沉默了很久,说:“上官,我不行了。我再也过不了这一刀一刀的日子了。你看见了吗?到处都是欺诈,到处都是骗局,那日子,生生就是抢的,夺的……生活,成了一幕幕的演出。我太累了。真的,我累了。你让我想想吧。”
上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再休息一段。”
五
这天一大早,上官又被人包围了。
本来,早起上班时,上官的心情还是蛮好的。商场已走上了良性发展的轨道,那三十八个下岗女工也已安置好了,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心一松,这眼也自由了。走在路上,上官发现街口上的红绿灯一跳一跳的,跳得人心慌。那些车像鱼群似的,只要一变绿灯,哗一下就泄出去了。来往的行人,一个个眼里都写着焦急,谁也不愿意多等,没有人愿等……上官笑了,她想,急什么呢?
可是,当上官来到商场门口的时候,她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只见那三十八个女工,像树一样,全都在门外立着!
上官问:“这是……怎么了?”
一时,那些女工全围上来了,先是七嘴八舌地说着,埋怨着,吵成了一锅粥。上官火了,说:“这么多人,让我听谁的?一个一个说!”
这时,一个快嘴的女人说:“鱼,鱼死了!”——她说的鱼,其实是空运来的海鲜。
上官一惊,说:“什么?!”
快嘴女人说:“鱼,二十箱,全死了!”
上官说:“全都死了?”
快嘴女人说:“没有一条是活的。”
这时候,女人们全都望着她,又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一个个抱怨说:她们从来没有卖过海鲜,她们也不知道这卖鱼的活儿该怎么干,这不是坑人吗?这第一综生意就亏了,往下还怎么干?不干了!……
接着,竟然还有人嘟囔说:八成,她是骗咱的。咱不卖鱼,咱还回来!
这些女人吵着嚷着,一下子把上官逼到了死角里。她已无路可走了!于是,上官拨开众人,抬腿就走,她谁的话也不听了。
上官在前边走,那些女人,就在后边死死地跟着她,还有人喊:哎哎,别让她跑了!
上官哭笑不得。她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领着她们重新回到了菜市场。尔后,她独自一个人进了那海鲜门市部。那些女工们袖着手,全都立在了门口……大约有半个钟头的时间,只见上官戴着一个围裙,端着一个大盆子走出来,她对众人说:“看,有一条是活的。”
众人都围上来了,的确,有一条是活的。二十箱,活了一条。从箱子上的标注看,那是一条左口鱼,活的是眼。那鱼眼动着,鱼鳍动着,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嘲笑什么。
上官站在那里,闷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众人,也像是对自己,说:“鱼死了,人是活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吧。咱们要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查,查一查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大家都想想办法……”
在这么一个早晨,这些倒霉的女人们像是被她感染了。她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当了老总了,就站在那里,围着一条围裙,竟然说“重新开始”,这话不知怎地就让人踏实,让人坚强。那么,也只有听她的了。只有那快嘴女人说,“老天,这飞机上的事,谁知道呢?……”
上官说:“那就从飞机查起。”
就此,上官的飞机生涯开始了。
第十九章
一
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下雪了,雪一连下了一天一夜。风像刀子一样,呜呜地刮着,冰雪封住了所有的道路,放眼望去一片皆白。
这样的天气,按说是不该出门的。可刚刚北上归来的任秋风,却又要南下了。机票已经买好,他是不得不去。他要去上海。
冬天是销售的旺季,离年关还有两个月,这是商场最火的时候。任秋风心急如焚!
在他的办公室里,那个巨大的地球仪还在旋转,那些小旗还在地球仪上插着,可他所领导的运转机制却有些失灵了。近段时间,金色阳光集团的连锁经营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可以说是处处告急,一时间,把任秋风弄得焦头烂额。他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那宏伟的蓝图才刚刚铺开,就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首先是天津告急:一个营业面积近七千平方米的大型连锁商场,月营业额竟然不足一百万,连交水电租赁费都不够,这不是胡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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