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任秋风仍是一声不吭。
灯光下,任秋风的影子印在墙上,印出一片孤清的模糊……久久,任秋风很艰难地说:“我执意要转业,本来,是想给你一份惊喜。想不到,真想不到……算了,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苗青青无声地啜泣了一会儿,扭身向外走去,她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来,说:“你、写吧。”
任秋风说:“写什么?”
苗青青说:“你不是要离婚吗?离婚协议书。写好了,请通知我一声,我随时,签字。”
四
在这座城市里,到“上岛”去,已成了一种品位和时尚。
以典雅著称的“上岛”,是一个专营西点和咖啡的酒吧。里边的装潢设计全是欧洲风格的,大厅里是一排排隔开的情侣沙发座。灯也是小的,橘色的,給人一种很温馨很私密的感觉。邹志刚和苗青青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这里。
还是那个靠里的老位置,邹志刚焦躁不安地在那儿坐着。短短两个小时,他已先后往苗青青的BP机上发了二十一条信息!可还是一直不见她的人影。终于,当他最后一点耐性快要散尽的时候,她来了。
苗青青看上去脸色很灰,是那种带有风尘感的灰,于是就有了更多的俏和魅。当她坐下来的时候,邹志刚很殷勤地问:“喝点什么?卡布其诺?”
苗青青只说了一个字:“酒。”
邹志刚愣了一下,说:“你……那好,喝什么,干红?”
苗青青说:“干红。”
邹志刚按了一下桌上的钮,片刻,服务生来了,邹志刚说:“一瓶干红,要最好的。”等服务生退下后,邹志刚急不可待地、也是有些拗口地问:“那谁,那那、那啥……回去了吗?没,没再跟你闹吧?”
苗青青突然笑了,她笑着说:“酒呢,酒怎么还没上来?”
正说着,服务生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了,他把两杯红酒放在两人面前,尔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那瓶红酒放在了桌上。苗青青二话不说,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邹志刚吃惊地望着她,说:“你喝得太猛了,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苗青青看着手里那喝空的酒杯,突然说:“那啥,你,愿意娶我吗?”
邹志刚有点猝不及防,窘了片刻,说:“这事,当然,我是爱你的……不过……还是……”
苗青青直直地望着他,问:“当然什么?不过什么?还是什么?!”
邹志刚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像牙痛似的吸了一口气,说:“这事,我知道是要负责任的,我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该怎么解决好,咱们得拿出一个妥当的办法……你说呢?”
苗青青又是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干,再倒上一杯,拿在手里晃着,说:“你打算怎么解决?”
邹志刚小心地斟酌用语,说:“最好是……不要闹。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我想,是不是弥补一下……我还是可以出的。”
苗青青说:“你,什么意思?”
邹志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就是说,让他,不要再追究了……五万,怎么样?”
苗青青看了他一眼,说:“五万?”
邹志刚说:“按说,一个当兵的,五万,不少了。”
苗青青目光一凛,说:“你——卖肉呢?”
邹志刚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你别误会,我没有那意思。”
苗青青乜斜着眼看着他:“怕了?”
邹志刚干干地笑了一声,说:“这不是怕的问题。你要相信我。我怕什么?无非是……对不对?”
苗青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腮,冷笑着说:“你仪表堂堂,怎么就长了一个狗胆?你不用怕。我说出一句话来,你就不用怕了。我告诉你,他,已经不是军人了,他转业了。”
邹志刚听了这话,先还是阴晴不定的脸,陡然间释然了许多。他说:“青青,你不能再喝了,你喝得够多了。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去法院问过了……我真不是怕。这点事,在现代社会里,算个啥?他是军人又怎样?你又不是军用物资。”
没有想到,苗青青端起酒,一扬手,泼在了邹志刚的脸上,说:“你真下作!”
顿时,邹志刚一脸一身都是红色的酒液。酒沥沥淋淋地在他的头上、西装上流淌着……人显得十分狼狈!邹志刚站在那里,正想发火,看周围有人乱纷纷地探头看,就说:“你喝醉了,你真的喝醉了。”
不料,只见苗青青跳将起来,大声喊道:“看什么看?我是个坏女人!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个坏女人!”尔后,她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隔着四个情侣座,坐在靠西边座位上的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悄声说:“别看,谁也别看,这个人我认识。”
五
齐康民是被他的三个女学生特意约出来的。
面对毕业,她们本是有很多遐想的。可是,在实习时,任秋风的一段话把她们打动了。她们也相信老师的分析:中国,即将进入商品时代。可是,那个号称要打造中国第一商业王国的人,他可靠吗?所以,她们把老师约出来,希望他给出出主意。
齐康民对他的三个女学生说:“先说,啤酒管够吗?”
上官云霓说:“老师,你想喝多少都行,放开喝。你要喝多了,我们三个把你抬回去。”
啤酒上来了。江雪把一大杯啤酒放在老师面前,说:“老师,你喝一口,润润喉咙。”
可齐康民的兴致已上来了,他只是随意地端起啤酒呷了一口,连看都没看,接着就舞动着手臂说:“这个人,我用四个字来概括:极其优秀。我给你们说,我跟任秋风是少年时期的伙伴,是从打架、偷书开始认识的。他参军后,是干侦察兵出身,上过越南战场……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别看他是个军人,读书特别多。这些年,我们一直通信,他的认识,可以说一直是很超前的。我现在给你们讲几个有关他的细节,你们就知道这个人了。他要改造这个商场,需要资金。预算造了三百万,可人家银行不见他。你猜怎么着,他连续三天,在人家行长家门前站着,笔直地站着,就像旗竿一样,一站就是九个小时!……终于把那行长打动了,行长破例给了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贷款就拿下来了。再往下就不好说了,事关隐私,算了,不说了。”
陶小桃托着下巴,催促说:“说嘛,说嘛。”
其实,到这会儿,齐康民已经搂不住了,你不让他说,他也会说的:“他转业回来的当天晚上,就遇上了一件很糟糕、很尴尬的事。开了门,屋里有人,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遇上这样的事,任何人都是无法接受的。你们猜他怎么着?他一下子吐了,吐了后,只说了三个字:继续吧。尔后,关上门,扭头走了。”
听到这里,三个姑娘一下子怔住了。上官云霓说:“真的?”
江雪说:“真的?”
陶小桃说:“真的呀?!”
就在这时,只听里边相隔几个座位的地方,传出“哗!”的一声,三个姑娘都站起身,扭头去看……可齐康民却小声说:“别看,别看。那人我认识。她,她就是任秋风的妻子……”
接着,只见那个被泼了酒的男人,夹着包,悻悻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三个姑娘望着齐康民……齐康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片刻,他小声问:“那位,女士呢?”
陶小桃也小声说:“先是哭了一阵。这会儿,还在那儿趴着呢。八成是喝醉了。”
齐康民说:“喝醉了?要是这样,我就不能不管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算是任秋风的妻子……这样,咱们一块儿,把她送回去吧。”
不料,江雪首先反对,说:“看她那德性,我不送!”
上官也说:“这样的人,我也不去。”
陶小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老师,我们跟她又不认识……还是你去送吧?”
齐康民脸一沉,说:“我还是不是你们的老师?都去。我一个人去,她醉成那样,说得清楚吗?”
不料,当齐康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拍了一下醉酒的苗青青,苗青青却突然站起来了,她看都没看老齐,只说了一句:我没事。就直直地朝洗漱间走去。
苗青青的确是有修养有品位的人。她虽然吐得一塌糊塗,仅是在洗漱间略微地擦了把脸,拢了几下头发,人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她的矜持、优雅、镇定,就像是天然的。她挺挺地从洗漱间走出来,脸上微微笑着,对齐康民说:“对不起,老康,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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