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任秋风安慰说:“好好,不要,咱不要。”接着又说:“人家说,头胎孩子聪明。”
  上官用手在他的手背上一道一道画着,说:“你咋知道?”
  任秋风说:“我当兵时,班长说的。”
  上官勾着头,埋在他腿上,说:“还说啥?”
  任秋风说:“人生有一峰值,凡是情感最高点生的,必然聪明。”
  上官说:“净胡说。”
  任秋风说:“真的。”
  上官叹一声:“说呢,还是一黑户。”
  任秋风安慰说:“那倒不会。咱马上结婚。”
  接着他又说,咱也不用那么张扬,你说是不是?她嗯嗯着,虽愁肠百结,可事已至此,也跟着说,不张扬。我最烦请客了,拜拜这个,敬敬那个,烦都烦死了。这是咱个人的事情。可想着一直还未浪漫,上官就有些心不甘。突然说,我一直想去丽江。要不,咱去丽江住几天吧?任秋风说行,到时候,咱就去丽江,算是旅行结婚吧。
  上官还有些担心,说:“她,要是不离呢?”
  任秋风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会吧。”
  
  五
  如今,苗青青也成了单身贵族了。
  苗青青如愿以偿,当上了采访部主任,还配了一辆七成新的桑塔纳轿车。自从有了车,她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腿,像是陡然间变长了似的,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样一来,社交面宽了,眼界也高了,好像整个城市在她的脚下已不算什么了。
  有了车,苗青青像是一下子迈进了白领或者叫单身贵族的生活圈。生活规律自然就跟着打乱了,夜生活也多起来。什么茶会、舞会、联谊会,做头的,做脸的,做全身的……天天都有人约。
   那天晚上,她刚把车停在院里,就见任秋风在门口处站着,像是已等她很久了。苗青青从车里走出来,顺手按了一下车钥匙上的报警装置,嘀儿一下,把车锁了。尔后,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噔、噔地走过去,洒一路“兰蔻”的幽幽香气,径直开了门,进屋去了。
  任秋风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她。见她这样,心里一紧,也默默地跟着进了门。
  进门后,他更有些吃惊了。只见苗青青把脚上的两只高跟鞋很随意地一甩,就那么光脚穿着丝袜,在地上吧叽吧叽走着。接着,她竟从包里掏出一盒女士型的“摩尔”烟,翘着手指点上,身子那么一横,斜在了沙发上。
  这会儿,任秋风简直像个要饭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个座儿也没有,就那么傻傻地丫挺着。
  终于,任秋风摸了摸脑袋,说:“你回来得挺晚。”
  一缕青烟从嘴里冒出来,苗青青淡淡地说:“回来早晚跟你有什么关系?”
  任秋风说:“我想跟你谈点事。”
  苗青青说:“有什么可谈的?”
  任秋风说:“那事,不是……说好了吗?”
  苗青青说:“啥事?”
  任秋风不想绕了,就直接说:“离婚的事。”
  苗青青侧了一下身子,很优雅地弹了弹烟灰,尔后很随意地说:“离呗。离。”
  任秋风赶忙说:“那……把字签了吧。”
  苗青青就在沙发上靠着,很调皮地说:“我的字不好,得练练,不能太丢你的人不是?”
  任秋风沉着脸说:“还有啥想法,你说。”
  苗青青说:“别的想法没有。就是字不好,你让我好好练练。”
  任秋风沉默了,他心里急,却又说不出来。
  苗青青歪了一下身子,说:“等不及了?真等不及了?不至于吧,九年都等了,还差这一天半天的?”
  任秋风说:“总这么拖着,也不好吧?”
  苗青青说:“有什么不好?我看很好。我不就那一个疮疤么?你来一次,就揭一次,这多好!今后你也得注意。九年回来七次,你的警惕性也太低了。你得找个一生一世不犯错误的。”
  任秋风不想废话了,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他站起就走。
  到了这时候,苗青青才说:“哎,那个字儿,你不要了?”
  任秋风停住步子,回过身来,怔怔地望着她,不知她又会出什么妖蛾子。他没想到,苗青青的变化会这么大,大得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苗青青也总算潇洒了一把。她叹一声,直起身子,说:“出了门才知道,世界很大呀!人活一世,谁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就三个字吗,拿来吧,我给你签。”
  任秋风像遇上了大赦一样,赶忙从兜里掏出他准备好的第三份离婚协议书,默默地递了过去。
  苗青青接在手里,看都没看,从茶几上拾起一支圆珠笔,唰唰唰,就在上边签上了她的名字。尔后,她说:“满意了吧?”
  任秋风赶忙接过那张纸,像拿到了大赦令似的,紧着说:“那,啥时办?”
  苗青青很大气地说:“随你便。”
  
  第十一章
  
  一
  “丽江的月亮,又肥,又白,又大,真美啊!”这是在到达丽江的当天晚上,上官云霓拽着任秋风出来看月亮时说的。
   任秋风跟上官云霓结婚了。两人是秘密结婚,连家里的老人都没有告诉。
  说是旅行结婚,结果也成了象征性的。丽江是去了,可他们在丽江仅呆了三天,在丽江古城转了转,连玉龙雪山都没上,就回来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毕竟是柔情蜜意。不说白日里那相互依偎走在石板路上的感觉,就仅是晚上,望着鳞次栉比的小街,还有那一盏一盏的小灯笼,上官拉着任秋风听肚子时的缠绵,就很难忘。
  按上官的想法,本是可以多呆些日子的。丽江多好,天蓝得像洗过一样,水清得有一群一群的鱼儿在游,还有古色古香的小街,悠悠的石板路……可她的妊娠反应太严重了,吃什么吐什么,再加上云南那边紫外线强,上官又怕晒,一路上走走停停再吐吐,无论走到哪里,手里总提着一个呕吐袋,你说这还有什么意思?任秋风呢,心里一直记挂着商场的事情,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也是不可能多呆的……就这么一个美好的蜜月,仅浮光掠影地呆了三天。
  回来后,上官就没法再上班了。可想而知,她心里是多么憋屈。父母那里,也总得说一声吧?于是,两人又一块儿分别去了双方的父母家。上官的父母自然是严厉批评了任秋风,任秋风的父母当然也是批评自己的儿子。离婚不说,结婚也不告诉家里,像话吗?最后,不管怎么说,这婚事虽然是先斩后奏,总算是有了交待。
  尔后,按任秋风的想法,这就告一段落了。可上官不依,说是总得请同学吃顿饭吧?于是,任秋风勉强应了。两人商量来商量去,一再地缩小范围,就请了齐康民、江雪、小陶三个人。
  然而,这顿饭却吃得有些别扭。上官认为,这别扭主要来自江雪。这顿饭本就带点后补婚宴的性质,所以订在了一家名叫“春江花月”的餐馆,以示喜庆。在餐馆二楼的一个包间里,众人自然是纷纷向任秋风和上官云霓表示祝贺。
   在饭桌上,由于上官怕吐,她很少动筷子,大多时间是看他们吃,这么一看,就看出了些讲究。在嘻嘻哈哈之中,仿佛是不经意间,江雪用筷子夹起的菜,总是放在任秋风的碟子里,一小块排骨或是剔了刺的鱼;而齐康民如果觉得哪个菜好些或放得远,就会夹起来放在江雪的碟子里;小陶呢,不着意什么,看到素些的,会给上官夹一点;偶尔也会夹起菜放在老师的碟子里……这表面看来,并没有什么,可那筷头动来动去,伸伸缩缩,却是很有些含意的。特别是那道主菜:红烧鼋鱼。上来的是一只老鳖,老鳖大补,这谁都知道。可这是任秋风和上官请客,自然是让客人吃。于是,上官主动地拿起筷子,把那只盖在最上边的鳖盖放在了齐康民的碟里,说:“老师吃吧。”可齐康民却夹起那只鳖盖,顺手放在了坐在他身边的江雪碟里,自嘲说:“这东西让我吃有点可惜,老鳖的裙边胶质丰富,可以美容,江雪替老师吃了吧。”可江雪却又把那鳖盖夹起来放在了任秋风的碟里,说:“还是老总吃吧,新郎倌,也该补补了。”众人一笑,上官也不好说什么了。
  等酒宴结束后,上官云霓挽着任秋风的膀子,悄声提醒说:“对江雪,你要警惕。”
  
  二
  男人对女人,一旦警惕了,就变成了一种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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