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任秋风思考良久,摇摇头说:“你很聪明。不过,代价太大了。一个人一旦背上了丑闻,会背一生的……”
  江雪说:“真正的丑闻,是不会大白于天下的。凡是讲出来的,就不是丑闻了。史书上的曹操,是丑闻吗?他那‘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诗句,只有豪迈。”
  任秋风听了,沉吟片刻,很勉强地说:“我说过,我是不走下三路的。”
  江雪默默地望着任秋风,眼里聚集了更多的蚂蚁,那些蚂蚁汪着一簇一簇的尖锐的弧蓝色的光芒,简直像火焰一样!此时此刻,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她没想到任秋风会这么卫护她……她像是还要说点什么,却被任秋风用目光阻止了。
  然而,两人在十字路口的谈话,在此后的日子里,还是在任秋风脑海里产生了影响。
  
  第十章
  
  一
  近来,陶小桃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这不快是针对江雪的。江雪当上副总后,开初,她还为老同学高兴,可是没多久,江雪的口气就不一样了,动不动的就说你要向我汇报工作。汇报就汇报呗,脸板着,就像谁欠她钱似的,一点笑容都没有。都是老同学,干吗呢?
  这中间又发生了一件事,两人的心里,都各自生了嫌隙了。
  这天早上,陶小桃来得本不算太晚,至少还有七八分钟才上班呢。可是,当她跨上台阶的时候,突然发现几个保安正围着一个人推推搡搡地嚷着什么。她是公关部经理,这事是不能不管的。于是,她就下了台阶,朝西边的那几个保安走去。
  保安围的人是李尚枝。保安是新聘的,并不认识李尚枝,见她在停车场的旁边拉了一道绳子,就跑上来干涉她。李尚枝不听,李尚枝只管绑绳子……她说:“我总得吃饭哪!”保安上去把她绑的绳子给拽了,于是他们推推搡搡地,就吵起来了。
  小陶走上前来,说:“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几个保安忙说:“陶经理,你看,她非要在这儿绑根绳子,说是看自行车。”小陶说:“这是咱商场的李师傅,你们别管了,我来处理。”几个保安还是不走,他们怕受批评。小陶就对李尚枝说:“李师傅,你这是……?”李尚枝还是那句话,“我总得吃饭哪。”
  虽然已是初春了,天还是有些冷,小陶看李尚枝脖里围着一条旧围巾,鼻子冻得唏唏嗦嗦的,有些不忍,就对保安说:“绑就绑吧。这事,没你们的责任,我直接去请示任总。”几个保安看她这样说,也就罢了。
  然而,等小陶再登上台阶,走到大门口时,值勤的江雪把她拦住了,说:“你迟到了。”小陶说:“我没迟到。你没看见?我处理点事。”江雪说:“规定是死的。按规定,没进这个门,就算迟到!”小陶气了,说:“好好,就算我迟到了。”江雪仍沉着脸说:“迟到一次,罚款五十。这是警告性质的,下次注意!”
  这时,围在门口的一些营业员都吓得伸了伸舌头……
  小陶很委屈,很不痛快。可她没再说什么,进了门,就直接上楼去了。她还顾不上这些,当紧的是,她要找到任总,说说李尚枝的事。
  小陶一气儿上了五楼,推门进了任秋风的办公室,说:“任总,李尚枝的事,你要管一管。”
  任秋风正在看报表,随口说:“谁?”
  小陶说:“李尚枝,就是商场的那个劳模。她在大门西边绑了根绳子,要在那儿看自行车。保安不让,吵起来了……”
  任秋风怔了一下,接着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脑袋,说:“嗨,我怎么把她给忘了?这这这,太不应该了。前一段是忙昏了头了……这样,我马上处理。”说着,他把手里的报表收在一起,放在了文件夹里,又问:“小陶,江雪当了副总,你觉得咋样?”
  小陶迟疑了一下,支吾说:“没,没啥呀。”
  任秋风说:“下边呢,有什么反映?”
  小陶说:“好像……也没,听到什么。”
  任秋风直言说:“上官有些想法,我已经给她谈了。你呢,我没有找,主要是看你心地善良,为人宽厚。其实,你们几个干得都不错。江雪身上有股狠劲,但她也有缺点,咱用的就是她那股狠劲。”
  小陶不想提江雪,就说:“任总,李尚枝的事……”
  任秋风说:“你去吧。我一会儿就下去,亲自找她谈。这事都怪我,太对不住人家了。”
  小陶见他这么说,就下楼去了。不料,在三楼的拐弯处,她又碰上了江雪,江雪正在那儿等着她呢。江雪一见她,就问:“你跟任总说了?”小陶没好气地说,“说什么?我说的是李尚枝的事。”江雪说,“罚款的事,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别计较。那钱,我替你出了。”小陶说:“那倒不用。江雪,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明明看见我来了,为啥还要这样呢?”江雪突然小声说:“小陶,你就帮姐姐一次吧。我这副总,有人不服,我也是想拿这事镇一镇。”小陶就是这样,心善,耳根子软,从来都是把人往好处想,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就释然了。她说:“行了,只要你当得顺顺当当的,罚我就罚我吧。”江雪说:“你不生气了?”小陶说:“我生你什么气?一个屋住那么多年,我要生你的气,早就气死了。”江雪说:“老妹儿,以后,我要再批评你,你别当回事,咱俩是心里近。”小陶说:“好好,我知道了。”
  小陶是个很明朗的人。她心里是从来不存事的,既然江雪这样说了,她心里的那点疙瘩也就完全解开了。两人分手后,她心里一高兴,居然哼起歌来了。她一弹一弹地走着,嘴里小声哼着:你不曾见过我,我不曾见过你,年轻的朋友一见面,比什么都快乐……
  江雪默默地望着她,不知怎地,她突然有些嫉妒:她怎么就、那么单纯?怎么就、那么快乐?怎么就、那样容易相信人?但这会儿,那歌,就像钢丝一样,一束一束地扎在她的心上!
  就在这时,任秋风从楼上下来了。江雪拦住他说:“任总,有个事,给你说一下。”
  任秋风说:“啥事?说吧。”
  江雪说:“陶小桃迟到了十分钟,你看,罚不罚?”
  任秋风说:“罚,当然罚。就是我迟到了,也要罚。不但罚,还要在会上公开点名批评!”
  江雪说:“那好。我本来想替她垫上……”
  任秋风批评说:“垫什么?这个人情是不能讲的,要严肃纪律。”
  
  二
  李尚枝圈下的那个绳圈里,已扎下两辆自行车了。
  李尚枝站在那里,她头上的围巾松了,露出了一些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纹路也渐显岁月的印痕,有很多不顺心的日子就在那印痕里一道一道网着。她手里袖着一个花布做的兜兜,那兜里装的是她夜里用硬纸盒剪的、上边写有号码的车牌。
  任秋风从台阶上走下来,远远地,他望见那里站着个系方格围巾有点憔悴的女人。他匆匆走过去,站定了,说:“李大姐,真对不起,前一段太忙,说要去看你的,一直没有去……”
  李尚枝说:“你忙你的。你忙你的。”她说着,该挂牌挂牌,该交车交车,也不看他。
  任秋风再次说:“大姐,我郑重地给你道歉。前一段实在是太忙。我说话是算数的,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回来上班吧。”
  李尚枝扭过身去,一边给人挂牌,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我原想着,我就是树。可我不是树,我只是树叶,树叶一落,就跟树没关系了。”
  任秋风说:“大姐,我知道你有意见……”
  李尚枝说:“我没意见。我能有啥意见。我只怪我命不好。”
  这时,有一个取车的来了。这女人从皮夹里掏出十块钱递过来,李尚枝说:“有零钱吗?我没钱找你。”那人说,“没有。你看,我没带零钱。”李尚枝说,“没有就算了,你走吧。”那人说,“谢了,下次吧。”
  任秋风就追着她说:“大姐,上班吧。我已经安排好了,让你管仓库。你心细,会管好的。我知道,你不容易。我说了,你是劳模,谁不安排,你也要安排。”
  这时,李尚枝转过身来,正对着他说:“我最怕人家说我是劳模。这会儿,这劳模就跟那流氓无赖一样,算是讹住你们了。”
  任秋风说:“怎么能这样说呢?这样说是不对的。大姐,你是给国家做过贡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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