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
可是,现在就去追他吗?还是再等一等?
有那么一刻,江雪有些心绪不宁。这在她,是从来没有过的。于是,她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已是后半夜了,小区里很静,只有一些路灯白晃晃地亮着……她想回床上躺一会儿,可她睡不着。于是,又爬起来,点上一支烟。在众人面前,她是从不吸烟的。可没人的时候,她会悄悄地点一支,以减轻心里的压力。然而,不知为什么,她仍然心绪不宁……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挂在了心上。
于是,她把烟掐了,换了身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去了。
然而,当江雪的车驶进中原商学院大门之后,她却发现校园里乱嚷嚷的,像炸了锅似地。只见人们一群一群地从楼里冲出来,都朝着一个方向跑!一大早,这是干什么呢?她摇下车窗,刚想问一问,却听见奔跑的学生在说:“快快,齐教授自杀了,从楼上跳下来了!”
顿时,江雪像挨了一闷棍似地,一下子趴在了方向盘上。片刻,她有些慌乱地打开车门,冲上去就近抓住一个男生问:谁?你说谁?!那男生气喘吁吁地说:齐教授!齐康民教授!说完,大步跑去了。江雪下意识地跟着人们朝教学楼前跑……可是,跑着跑着,就在她快要跑到的时候,只有十几米远了,她突然停了下来,就那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扭头往回走。她听见人们乱纷纷地说,快打110!快打120!快快快……江雪重新走回车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尔后果断地倒车,迅速地离开了商学院。
当她重新驶上大街的时候,她哭了。她知道,她把心留下了,她的心正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失声痛哭!
第二十一章
一
那是个不宜接电话的时刻。
电话铃响的时候,任秋风正在东郊一个高尔夫球场上学打高尔夫球。他是被人请来的。请他来的是“金色阳光”的三位大股东,不管想不想打,装也要装一装的。可他刚按规定姿势举起球杆,电话就响了。
这个时候,任秋风不想接电话。近一个时期,金色阳光集团的资金链条出了一些问题。说白了,是一些供应商对他长期拖欠货款不满,整天在屁股后追着要账。可是,当着三个大股东的面,他当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内部的情况。于是,他用调侃的语气说:“不接了。我总得给自己放半天假吧。”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很大气地按了一下,尔后把手机调到了震动上。可是,当他把手机改成震动后,手机是不响了,却像个跳蚤似的,一直在裤兜里蹦跶。每隔三五分钟,它就震你一下,不屈不挠,震得大腿根很不舒服。任秋风知道,这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可当着这些人,他不能接。
之所以把任秋风约出来打高尔夫球,三位大股东也的确有想法。当初,他们对金色阳光十分看好,不然,也不会把近一亿的黄金白银投进去。可是,说话间三年过去了,从表面上看,金色阳光集团形势大好,已经从一家发展到了三十五家连锁店,在香港、美国都有分支机构,并号称从无形资产到固定资产加上摩天大楼(还在挖地基呢)足足有50亿之多!这当然是升值了。可这仅仅是数字。说白了,这数字也大多是估算出来的,而实际情况如何,他们心里却没有底。尤其是最近,他们不断听到一些风声,说金色阳光集团的经营情况很不好,严重亏损,有可能出现雪崩……于是三位大股东私下一商量,决定把任秋风约出来,探探他的口风,摸一摸底。如果情况确实很糟糕,那得赶紧把资金撤出来。
如今,市场经济风云变幻,一时通货膨胀,一时又银根紧缩,有好多企业说垮就垮,这不能不让人担心。所以,名义上是打高尔夫,可双方打的是“心理战”,是商人之间的一次心智上的较量。
他们四个人,实际上是一对三。任秋风算是一方;大老郭,工商行的行长薛民选,交行的副行长千有余,三人算是一方。他们三人是一个利益集团。
阳光很好,草坪如画。站在球场上,举目望去,让人有到了国外的感觉。可说是打球,虽然是四个人一块儿来的,也就是大老郭和任秋风两人打几杆,另外两人陪着,几乎相当于在草坪上散步。所以,当球打到一个果岭上的时候,大老郭往远处望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老任啊,听说,这一段经营情况不太好?”
任秋风笑了笑,也望着远处,说:“还行吧。还行。”
这时,薛行长插了一嘴:“老任,是不是摊子铺得太大了?”
任秋风说:“各位都是内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了,规模出效益。如果不是这三十五家连锁,咱们三个亿起步,怎么能发展到现在的五十个亿呢?!你们说是不是?”
老千逼上一句:“老任,我听说,上海那边,啊这个这个……出事情了?好像说,问题还不小?”
任秋风不紧不慢地说:“打大仗,不能光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你们说是不是?不错,上海那边的商场是出了一点事情,是我亲自去处理的。我把那总经理撤了!”
老千笑了,老千挤挤眼笑着说:“哎,老兄,听说那总经理是一女的?很有几分姿色。老任,是不是跟你有一腿呀?”
任秋风正色说:“唉,这个事……不说她了。真实情况是,她当时就给我跪下了。跪下也不行!在大的原则面前,我这人是六亲不认!”
老千说:“对。这对!球,女人算什么,睡就睡了。”
大老郭慢吞吞地说:“玩笑归玩笑,生意是生意。商场就是战场,大意不得呀。”说着,他不经意地看了薛行长一眼。
这时,老薛突然说:“郭大哥,有个事我还没跟你说呢。这一段,我那里头寸有点紧,我想从老任这里调一部分资金救救急,你看如何?”
大老郭显出并不在意的样子,抬了抬下巴:“你自己的事,给老任说吧。”
任秋风已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但不知他是想抽股还是真想救急?他就知道一点,现如今,他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了!不过,他仍然答应得很爽快,他说:“可以呀。你要多少?五百万,还是一千万?”
老薛又瞄了大老郭一眼,迟疑了一下,说:“五百万吧。行里要搞大检查,我也是救救急。”
任秋风说:“好哇。不过,有句话我得明说。你的股份是先退一部分呢?还是全退?薛行长,你是这方面的内行,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如果你现在退股,损失可就大了!这有合同,我就不多说了。不过,既然各位都在,我还是把集团的大致情况给各位汇报一下。现在的规模,发展下去就不是五十个亿的问题了……”往下,任秋风流水一般背出了三十五家连锁店的各种经营数字,那数字像子弹一样,一串一串地从他嘴里迸射出来,击打着三位股东的耳膜。说这些话的时候,连任秋风自己都有些吃惊。他知道,他说的不是实情。可他没想到,他说假话竟然也这样流利!
任秋风现在也习惯于说假话了。并且他不认为这就是品德问题,在他的意识里,这是“工作”。比如在谈判桌上,你当然不会把实底告诉对方,这谁都知道。在这个关口上,面对三个股东,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内心深处,他到底是捏了一把汗的。
听了那一串一串的数字,薛民选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大老郭,赶忙对任秋风说:“知道,我知道。你这里如果有困难,就算了。”
任秋风很认真地说:“有困难是正常的。这么一大摊子,怎么会没有困难?这是两码事嘛。老薛,你要撤股,撤就是了,我马上就可以办。不客气说,有、人、等着呢。”
话说到这份上,站在一旁的老千赶忙打圆场说:“算了,老任。老薛他没说撤股嘛。他只不过是,啊,手头有些紧……”
薛行长说:“是啊是啊,我知道任兄劳苦功高。我也不过是想调个三五百万,临时周转一下……”
任秋风大包大揽地说:“这没问题。你什么时候用,随时说话。”
薛行长说:“这事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此刻,大老郭话锋一转,又问:“老任啊,摩天大楼建得怎么样了?怎么老不见动静啊?”
任秋风说:“正建着呢。你想,一百二十八层,世界第一,本市标志性建筑。光地基就得有十层楼那么深!要穿过三层阴河……不过,也快,马上就出地面了。一出地面,三天一层,说起来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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